有关大舅的故事,我已讲述过好几次了,他的形象,我塑造过的,一个是为爱情制造了一场战争的国军少校副官;一个是为收养的女儿讨公道变成杀人犯的农场副场长……当然这些角色都带了我个人的愿望,我把大舅做为一个人物的原型,再加上我个人主观的想像来写,目的是想把大舅的形象树立得高大一些。实际上,大舅的形象并没有那么有板有型,现实里,我的大舅是很琐碎很平庸的一个人,实在不值得一提……
一个时期以来,我一直认为大舅是个非常伟大的男人,在这个世上,像大舅这样伟大的男人,我看还找不出第二个来。我说大舅伟大,主要是指他的气魄和胸怀。这样说,可能会引起别人的误会,以为我大舅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其实不然,我的大舅是个极为普通的平凡人,是实际意义上的农民。我之所以用伟大来形容大舅,是因为大舅娶了一个长得像男人一样的舅妈。在我后来真正认识了舅妈这个女人后,我认为压根儿就不应该把她划分到女人之列,她不但缺少女人的味道,嗓门又粗又哑,身材就甭提了,几乎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五大三粗,一点也不比男人逊色。更重要的,是她的性格也和她的身材与嗓门一样粗壮,给这样的女人当丈夫,不伟大能行吗。
舅妈长得像个男人,可她却有一个女性十足的名字,叫杨淑媛。我一直弄不明白,大舅这么多年是怎么和舅妈生活过来的,居然还生下了三个孩子,他们俩人同床共枕,还不像两个长得稍有些差异的男人睡在一起一样?我曾经怀疑过大舅有点同性恋倾向,所以才能和这个男人一样的女人过着正常的生活。但事实证明,大舅一点这方面的倾向都没有。
还是从头说起吧。那年,大舅来到新疆支边,算得上是一个热血青年。他和千千万万个青年人一样,响应祖国的号召,戴着大红花唱着歌,从自家门前经过时,大舅不像别人那样向家人告个别,因为是去新疆,有的还哭哭啼啼。大舅那时候表现得很男人,连自己的家门看都没看一眼,硬是昂着头挺着胸走了过去。外婆当时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儿子,雄纠纠地从她眼前走过去的。
大舅他们这帮青年坐了半个多月的汽车,来到离喀什还有二百多公里的地方,成为第一比支援新疆生产建设的年轻人。
大舅从家门前经过不回头的做派,得到当时支边青年团的一致传颂。就因为这,大舅作为支边青年的先进典型当上了塔尔拉生产建设连的连长。那是全连最显眼的位置。可是后来的一件事情,叫大家才明白大舅这个人做人做得很虚假,根本就不值得赞颂。
大舅干的这件事,在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他把杨淑媛给睡了。说这件事之前,我得说说我的舅妈杨淑媛。舅妈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她除过长了一个女人的生育机能外,其他都和男人没有什么区别。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有次在他们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失踪之后,舅妈曾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当时我不在,同事接了后告诉我是一个老男人给我打的电话,我按留的电话号码打过去,舅妈却说是她打的,那时大舅因为儿子失踪的事已经卧床不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根本没能力给我打电话。
话再说到以前,千万不要因为我舅妈长得像个男人,就不具备当我舅妈的可能。因为在当时的支边青年中,每一个女人都有当我舅妈的可能,我大舅是支边青年中的红人,又长得一表人才,哪个怀春的少女不想占据我舅妈这个位置呢。但在这群少女中,惟独杨淑媛最不可能成为我舅妈,在所有竞争我舅妈这个位置的人选中,大家就没有把杨淑媛这个女人当做竟争对手。因为她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实在太像男人,换任何一个男人,也许都不会去娶这么一个男人不是男人,女人又不像是女人的人同床共枕的。像男人一样的舅妈虽然在少女怀春的心里也梦想过能成为大舅的女人,可她没敢奢望过,能和大舅这样红得发紫的人成为夫妻。她和大舅之间的距离她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距离这个词有时候也有出差错的时候。拿大舅来说,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和杨淑媛这样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还生了两男一女,生活了四十多年。
做了这么多铺垫,我不是故意要绕这么大弯子,因为不交待清楚舅妈这个人,我怕我一说出大舅的行为,别人会误认为大舅不是个好人。其实大舅是个很好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娶杨淑媛做老婆。大舅是个好人主要体现在他的负责任上,他在那天晚上把杨淑媛睡了之后,第二天就宣布要对杨淑媛负责一辈子。
要说那天晚上大舅睡了舅妈这件事,至今还有人说是被人做了手脚,最大的怀疑对象当然是现在的舅妈杨淑媛了。这么多年过去,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声杨淑媛的解释,就连大舅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过,这多少有点叫人失望。这么大的事,尤其是发生在那个时代的男女之事,怎么能没有一点动静呢?
大舅的沉默倒引起其他人的同情,要说是大舅睡了杨淑媛,还不如说是杨淑媛睡了大舅,可这个世上就这么不公平,男女之间发生那种事,都是男人的错,女人永远是受害者。不管杨淑媛和大舅是怎么的不般配,但大舅还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认定是自己沾了杨淑媛的便宜,愿承担一切责任。承担的后果就是娶杨淑媛为妻。这样的结果在杨淑媛心里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怪当时的居住环境。大舅他们这帮支边青年被分配到南疆后,很快就分散投入到垦荒的大军之中,成为建设兵团中的一支有文化的骨干力量。大舅所在的连队在离塔尔拉不远的奎依巴格镇,白天到塔尔拉去垦荒,晚上回到奎依巴格住宿。问题就出在住宿上。当时的生产建设兵团是按部队编制分开垦荒的,有些地方根本就没办法解决吃住问题,大多数连队都是在本地想办法住宿。奎依巴格是一个比较像样的小镇,在镇中心有一个礼堂,相当于现在的小剧院,大舅所在的这个连队选择这个礼堂作为全连的宿营地,在大礼堂里用帐篷隔开一间间小房子,打地铺住宿。这样过了一阵,慢慢地问题就多了,因为连队里的许多人是解放新疆的老兵,他们年纪老大不小,该成家立业了,有的在老家已经娶过妻生过子,变成军垦战士不打仗了,便拖家带口带到新疆来过日子。这样一来,大礼堂里就像个狭小的村庄,充满了人间烟火。
当然大舅他们这些知识青年也没有脱俗,到新疆的第二年,在没有任何精神支撑的情况下,都很现实地找女人结婚。大舅也和一个钟情于他的姑娘结婚了。说到这里,我一直还没有提我的第一任舅妈,现在得说说她了。她叫安丽萍,是从上海来的,当时是全团支边青年中最漂亮的女人,她和大舅这个全团能挂上号的红典型结合,虽然人们心里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这对男女才是天生的一对。问题就出在大舅结婚这件事上,如果他不结婚,不懂得和女人做那事,也就不会弄成后来的结果。
那天晚上大舅喝了一些酒,说白了都是酒惹的祸。一般出这种男女之事,男人都要用酒来做掩护。酒有时是个道具。酒能乱性嘛,喝多了酒的人干出什么事来都能让大家觉得不过分,甚至是可以谅解的。但大舅没有,他坚决不用酒做借口。大舅不善于饮酒,偶尔喝几口也只是为了各种应酬。那天晚上他喝得多些,是团里来了人,由营里的副教导员于三友陪着来三连检查垦荒进度。大舅是连长,想不喝都不行,上级领导来了,他这个下属单位的领导不表示一下是说不过去的。他一边痛苦地陪着喝酒,一边又不停地喝了大量的水,他想着让水冲淡酒在肠胃里的浓度,肚子可能会舒服些。
那天晚上,大舅喝酒后回来睡到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胡乱抓了几件衣服,走出自家帐篷,跌跌撞撞地到礼堂外面撒了一泡尿,又摸着黑回来,一头钻进帐篷倒头就睡。可能是起来撒了一泡尿让他醒了一些酒,感觉又很舒畅的缘故,他大脑竟有些兴奋。大舅睡不着,翻来覆去再难入睡,这要在平时少有,干一天的农活,累个半死,天黑就睡,一觉到大天亮,一点都不含糊。这天晚上可不一样,大舅半夜起来后再也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念头就越多,身体正处在精力旺盛的时期,大舅轻车熟路地上了身边女人的身。他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大舅进错了帐篷,错把杨淑媛当成妻子做了一回爱。当时的居住情况不充许人们在做夫妻之事时有太大的动静,所以大舅做得很沉默,像例行公事一般,做完也累了,倒头便睡。
后来人们都议论说,这里面定有阴谋,因为杨淑媛当时还是个姑娘,一个男人闯进她的帐篷,并且把她睡了,她一声不吭,这是何道理?还不是看这个男个是她梦想中的男人,才故意不吭气,宁愿委身于他!还有,就是大舅的前妻安丽萍,她和大舅离婚不久,就被副教导员于三友娶走了。从于三友那猴急的样子,也可以看出是他在大舅的风流事上做了手脚,因为那天晚上是他陪着团部来的工作组,和大舅一起喝的酒。但大舅偏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种事怎么也怪不到别人头上,是他喝多了起来撒尿钻错了帐篷,也是他主动脱了杨淑媛的裤子,何况这种事是他的错,怎么能怪人家呢。
那个后半夜,大舅糊里糊涂就把自己的婚姻方向改变了。
大舅当时的选择是明智的,和安丽萍离婚,再和杨淑媛结婚,这件轰动全团的风流事件也算有个圆满的结果。如果大舅不这样做,他这个支边青年的典型恐怕会变成强奸犯,要是背上这么个罪名,一辈子就完了。但大舅选择和杨淑媛结婚,了结这件看起来很难解决的大事。当然,因为这事,大舅的连长当不成了,就是不算强奸妇女,也闹了离婚。离婚的人一般被认为作风不正。作风不正的人怎么能再当连长,这样的人是难服众人的。
大舅命运的突然变故,却给我的父亲造就了一次大的转机。年仅二十四岁的父亲从“青年突击队”的队长,破格提升为连长,补了大舅的缺,成为当时最年轻的连长。后来,每每提起当年的情景,父亲感慨不已。当年,父亲给各个小队长安排完生产任务,然后骑着高头大马到各个生产点去检查进展情况,一路上,吸引了田间地头多少女农工的目光啊,她们大多都把父亲当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父亲那个骄傲,按母亲的话说,他就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