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儿子很不情愿地和农场的兽医骑着马来了。兽医是个年轻人,听说是去年才从大学毕业分到农场的,一来就叫他抓了几只羊做检查,却没有在羊身上找到病根,问了一些羊的死因,他也回答不上来,就随着他到山坡上去看,羊吃的草长在石头缝里,稀稀拉拉的鲜嫩着。年轻的兽医拔了几根草,放在鼻子下闻闻,又放到嘴里嚼了嚼,没有找出草的毛病。这就怪了?大学生兽医自言自语了一声,看上去满眼的忧郁。他看着年轻兽医的表情,再看看儿子。儿子脸上看上去十分平淡,不但没有一点忧伤的意思,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心头火起,这几天的痛苦煎熬使他真想冲儿子发一通火,可他还是忍住了。没忍住的,是他伤心和失望的泪水,不顾一切地流了下来,满满地溢出他那张沟壑纵横的眼。
兽医看了看流着泪的他,受了启发似的,走到一眼泉水边,细细地端详起泉水。他看到兽医似乎很悠闲的样子,心里失望极了,他对这个大学生兽医不抱一点希望了。
年轻兽医用手掬了些泉水,放进嘴里,眼神很悠远地品尝着,突然间收了悠闲的表情,忽地站了起来,兴奋地说,问题出在这泉水上,是羊喝了这水致死的。
他不明白羊的死跟这水有什么关系,眨着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不解地望着因为有了重大发现而显出一脸兴奋的年轻兽医。
兽医说,我刚尝了这泉水,水看上去很清澈,却没有一般泉水的甘甜,而且还有股金属的味道,肯定是水里含有什么矿物质,而且这矿物质里含有对肉体不利的成分。
兽医说到什么矿物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不久前,从城里来的那些人说的话,他根本没把城里那些人说的话当一回事,可现在叫兽医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没谱了。
不会吧,他说,我每天都喝这泉水,怎么没事?
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你也会有危险的。大学生兽医说。
他心里有点害怕,已经死了十几只羊,接下来该死的是他了。他这么想着,就把不久前那帮城里人来这里的事说了。
兽医一听,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分析,来了精神,从泉水里抓了几把泥沙,在水里搓了起来,最后搓洗得手里只剩下几粒沙子,拿起来仔细看了,说,果真有沙金呢,沙金来了,这阿尔金山,地下到处是沙金床,这下流到你这个山谷了,你就等着淘金发大财吧。
他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思维还系在他那些死去的和还没有死去的羊身上。他的儿子听到兽医的话,已经两眼发出了亮光,一把从兽医手里抢过那几粒沙子,对着阳光,兴奋地叫了起来:要真是沙金,我们就不用放羊了。
兽医也因为找到了羊死的真正原因,心里兴奋,说,连搞勘探的都说了,还能有假?
他没有儿子那么兴奋,还在想着剩下的这些羊,如果还这么死下去,可怎么办呢?哪天他也会和他的那些羊一样莫名其妙地死掉吗?
儿子看到他还在那里愣神,就看出他的想法了,没好气地说,别提你的那几只破羊了,死就死了吧,有了沙金,我们还放羊干啥,累死累活的,也挣不了几个钱。
但他认为他不能没有羊放,他要和儿子理论,儿子不理他,已经向兽医打听有关淘金的问题了。年轻的兽医因为上过大学,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从一个兽医变成了淘金子的专家,开始卖弄他的知识。
没人理他,这不要紧,关键是他的羊怎么办呢,春天才开始,还有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这是羊繁殖期和生长期,是一年最重要的时候,在这节骨眼上,什么沙金却出现了,来侵扰他的羊群,死了几只已够他心疼了,这是属于他的夏牧场,是他的这群羊一年食草、繁殖、成长的地方,有了这些可恶的沙金,他的羊到哪里去吃草?别人的夏牧场都放着一大群羊呢,谁也不可能让他的羊去吃他们的草。
他心里急得疼痛起来,眼泪又在气急且无奈中奔了出来,他站在春天的阳光下,想着他无处可去的羊群,默默地伤心垂泪。
兽医终于卖弄完了他的知识,发现老人伤心的泪水。年轻人奇怪地看着老人说,你哭什么?应该高兴才是,沙金来了,这是真正的财富。如果有人来开采,占了你的草场,给你的钱比你放羊多多了,你可以不费一点劲,就可以挣好多钱呢。这可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我不要钱!他气呼呼地说,我只要放我的羊,让这些沙金见鬼去吧。
儿子说,这由不得你,就让你的这些羊去见鬼吧,沙金多好。
他听着儿子大逆不道的话,愤怒了,举起手中的鞭子要抽儿子。他越来越发现,他的儿子不像牧人的后代,倒像一个金钱的后代。
兽医止住了他的行动,把鞭子从他手中抢了去,说,你不要生气,这不是什么难题,你还可以放你的羊,山谷里的草上没有矿物质,羊照样可以吃,只是这里的泉水不能再叫羊喝了,喝了还会死的,因为水里有含沙金的矿物质,有毒。
他一听山谷里的草,羊还可以吃,他不生气了,也不跟儿子计较了,他抹把泪,孩子似的破涕为笑了。他像下保证似地说,我可以多经点心,不让羊喝山谷里的泉水,每天早上和晚上把羊赶到远处的白杨河里去饮水,这样我的羊就不会死了吧?
白杨河还在山谷上面的一个缓坡上,离这有五六里地呢。
兽医叹口气,说,只要不喝这里的水,就不会有问题,只是白杨河离这儿不近呢。
没关系、没关系,远点怕啥,只要还可以在这放羊,羊不再死,多走点路,羊还长得结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