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些干草就好了,可以把母羊和小羊羔放在干草上,这样就不会侵占那些冷漠的大羊们位置了。可是老头就像是考验她似的,没等把晒好的干草拉回来就出事了,把理应由他打理的一切,连声交待都没有就一古脑儿全扔给她。这可是一副无法估量的沉重担子,她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更没有应付眼前这个事实的经验。
她绝没想到,缺少干草的后果会这么严重。有一些刚生产过的母羊,为哺养自己的孩子,尽快下奶,吃了带雨水的湿草,竟然拉起肚子。一天过去,羊圈里到处是稀黑的稀粪,几天下来,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提着马灯,在羊堆里穿来挤去,把那些被大羊踩死的羊羔,还有被饿死冻死的羊羔清理出圈。羊圈里臭气熏天,她的眼睛跟着这些气味始终没干过。如果不是照顾老头,她连口饭都吃不上。几天下来,她瘦削的脸越发尖削起来,脸色枯干蜡黄,两个眼窝深陷下去,枯井似目光都是直的,头发也白了不少,在寒风中零乱得像冬天的荒草。她看着院子里堆积的死羊羔,腿脚酥软,不管不顾地往泥水地上一坐,寒气从泥水里慢慢洇上来,穿透所有的阻挡,渗透进她的血液,她的每一寸肌肤。她无法抵挡这样的侵袭,所有的委屈全涌出喉咙,她放声大哭起来。她要用哭声化解心中的憋闷,可她的哭声没人听得到,在这个独家独户的地方显得异常寂寞,在凄风冷雨的山坡上荡来荡去,慢慢地化在雨水中,消逝了。
肿着眼睛回到屋里,她对着老头又哭开了,把满肚子的委屈湿淋淋地全抛给老头,哭诉得直到喉咙干疼,嗓子都哑了。老头连眼都没眨一下,眼神不动不摇,依旧痴痴的,脸上是没一点感情的冷漠。她把眼泪抹干,不再哭了,就是哭死,老头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给她说几句安慰话的。
她开始后悔,不该将儿媳妇赶走,要是儿媳妇没离开,不能替她分担点接羔的活,起码可以和她说说话,帮她分担一些忧愁吧,她也不至于被眼前的痛苦淹没。
她快支撑不住了,她发现已经开始死母羊了。
死的第一只母羊,产下一对双胞胎,此时,双胞胎羊羔还不知道失去了母亲,它们叨住母羊干瘪的奶头吮吸着,吸不出奶水,它们的小脑袋用劲往上顶几下,继续吸。没有它们希望吸到的东西,才吐出死母羊的奶头,咩咩哀叫着,去抢别的母羊奶头,与那只母羊产的羔子顶起架来。
羊羔失去母亲,等于没了亲人,它们永远都不知道父亲是谁,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它们的父亲很冷漠,根本不会顾及父子关系,来抚养自己的孩子。她不忍心看眼前的惨景,想把失去母亲的双胞胎抱回屋子里养活,她弯腰去抓那两只羊羔,它们却警惕地跑开,到别的母羊身边,发出凄惨的哀叫。她追它们,又怕踩到别的羊,绕来绕去,肮脏的粪水溅了她一脸一身。最后,那对双胞胎总算被她抓住,她已累得喘不过气来,在追抓羊羔时,内心积蓄的愤怒之情使她两眼发黑,手上用力差点把两只羊羔捏死。她恨这对拒绝她的疼惜而跑来跑去的双胞胎,恨这些在她措手不及时产羔的母羊,恨躺在床上没有知觉撇开尘世烦恼的老头,恨身在她家肚子里却怀着野种的儿媳妇,更恨丢下媳妇去城里打工,一去三年不回家的儿子。想起儿子,她的怒气更像烈烈燃烧的大火,想扑都扑不灭。追根溯源,家里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儿子而起,如果不是他三年不回家,儿媳妇又怎会耐不住寂寞怀上不知别的男人下的野种?
刚开始发现儿媳妇不对劲,她给老头说时,老头反而埋怨她,说她好歹是做婆婆的,儿媳妇就跟自己的闺女一样,哪有自己的妈乱猜疑自己孩子的。
儿媳妇是个规矩的牧人家女儿,嫁过来后对公婆一直很孝顺,尤其是对婆婆言听计从,从来没惹她生过气。她相信儿媳妇是个好女人,但她没有乱猜疑,她生过儿子,还生过一个女儿,是过来人,对女人怀孕有些经验。种种迹象表明,儿媳妇怀了身孕,可老头就是不相信她的话,只埋怨儿子三年都不回家,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生了这样的儿子,委屈了这么孝顺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