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儿媳妇的肚子明显鼓了起来,连瞎子都能看出,他们的儿媳妇怀有身孕。老头这下慌了,叫她去问儿媳妇,儿子不在家三年了,她的肚子到底是咋回事。
还能是咋回事,肯定是别的男人下的野种,这是明摆着的,她的儿子结婚不久就离家打工,一去三年不回,儿媳妇怀的不是野种是什么!
她尽量控制住愤怒,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和儿媳妇谈论肚子的问题。她都觉得太难为情,不好直接开口,用另外一种方式问儿媳妇,是不是生了啥怪病,肚子咋不对劲。
没想到儿媳妇一点都不掩饰,说她怀孕了。
儿媳妇坦然的态度,似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打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她结巴了半天,才问,你——咋——怀——上——的?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该不会说你怀了三年孕吧。
儿媳妇的镇定被婆婆的话敲碎了,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她稳下神,恶狠狠地骂道,还有脸哭!臭不要脸的,你把先人的脸丢光了,你告诉我,是谁的野种?
儿媳妇只是哭,不回答。
她扑上去抓住儿媳妇的肩说,如果不说出是谁的野种,就把她赶回娘家,叫她娘家人处理去。她是决不允许自己家里有这样不要脸的人,也绝不会要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儿媳妇突然止住哭声,一改往日的温顺,咬着牙说,你把我赶到哪儿,我也不说!我还要生下孩子,养他长大成人。
你敢!她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浑身电击了似的颤抖起来,她料不到儿媳妇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她。
为什么不敢?我的孩子我一定要生,除非我死!儿媳妇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狠劲。并且挣脱开她的手,冲进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道把她和儿媳妇隔开的门好像落进了她的心里,把她的心隔成了两半,一半是伤心的碎片,另一半是愤怒的碎片。从此,她就像做了一个黑暗的梦,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在梦的笼罩下,她呼吸不畅,好像雷阵雨前的天气似的,阴沉,憋闷。
不能让这个贱货辱没了她家的清白,儿子不在家留下个不守妇道的下贱货,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她叫老头子赶走儿媳妇。开始,老头也很愤怒,这样的事出现在自己家里对谁而言都不是个光彩的事情,但他没有轻率地按她的话做,而是骑着马,翻越了几个山头,去找他的亲家兴师问罪。亲家对女儿做下的这种丑事羞愧难当,吱吱唔唔害牙疼似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目光躲来躲去地不敢面对他。亲家母望着愤怒的老头,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他的儿子有缺陷,不能生育,为了逃避就一直不回来,不回来也就不回来吧,却在外面又跟一个女人混在一块,还到处跟人说,他找了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亲家母说,肯定是女儿气不过才干出傻事的。
亲家母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把老头打懵了。绕来绕去,根源却在自己儿子身上,是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负了媳妇。
她从老头那里知道了真相,差点晕过去。儿子有问题,心里有委屈的自然是儿媳妇,可再怎样她也不能挺着怀有别人野种的肚子,在他们两个老人面前招摇啊!可以不把她赶回娘家,但得叫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不然,低头抬头叫他们看媳妇揣着别人孩子的肚子,那是怎样的尴尬!
儿媳妇换了个人似的,犟得像匹儿马,又蹦又跳,她宁愿死,也不愿把孩子做掉。野种也是她肚子的孩子,是她身上的肉。
野种!儿媳妇说这两个字时一点都不难为情,还有几分理直气壮,像是多骄傲的事似的。她却为儿媳妇的不知廉耻臊得脸像火烤着,她家可是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人呵。她逼着老头硬把儿媳妇弄去医院引产,儿媳妇寻死觅活,他们又不敢绑上她去医院。她和老头为这事愁得寝食难安,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老头的脸阴沉得像块浸透了污水的抹布,随时都能拧出脏水来。他心里的痛苦没法说出来,就借酒浇愁,有次,他割草时喝多了,失足摔下山谷,以一种决然的方式将自己从愁闷中解脱出来,变成永远不知道痛苦为何物的事外之人,却把一切屈辱和艰辛留给了年过半百的老伴。她能忍受贫穷、苦难,却承受不了屈辱。老头失去当家作主的权力,她横下心将儿媳妇赶出家门。
儿媳妇要犟就犟到底,她没回娘家,也没去找肚里孩子的父亲,一个人挺着日渐突起的大肚子,住在坡下一间别人废弃的羊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