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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岳美芬刚到塔尔拉时,马备还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并且对岳美芬到塔尔拉的来龙去脉,还有后来的传闻,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还不懂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只是在马备心底里,来自于喀什城里的岳美芬,不但人长得漂亮动人,而且还懂得梳装打扮,不像塔尔拉的这些女人,总是随随便便啥衣服都往身上穿,也不管这衣服穿着好不好看,合不合适。岳美芬就不一样了,她太知道怎样来展示自己,即使一件不起眼的衣服,经过她的搭配,穿上身就有了气质,这在塔尔拉,其他女人身上没有。仅这一点,岳美芬在马备的心目中,不同于其他女人。

不管在什么时候,岳美芬都穿得干干净净,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编成一个长长的大辫子,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的,男人看着心里痒痒,梦想着做人家那根辫子呢。但岳美芬是冷傲的,自来到塔尔拉,她脸上永远都是一副嘲讽什么的表情,似乎把任何人没放在眼里,包括小孩。

马备只是一个小孩。

岳美芬一点都不喜欢小孩。到塔尔拉一年后,岳美芬生下了儿子宝来,可人们从来没见过岳美芬抱过儿子,什么时候见到这一家人,都是贺长明抱着儿子,跟在岳美芬的后面,好像儿子跟岳美芬没关系似的。岳美芬像姑娘似的,穿一身尽展苗条身材的衣服,梳着长长的姑娘辫子,扔在屁股后面,一甩一甩地惹人眼。一直到儿子宝来长到四、五岁时,岳美芬才不梳这样的姑娘辫子,把头发挽起来,在后脑勺上盘起,用一个绿色的塑料发卡别着,特别醒目。在塔尔拉,很少有人盘这样的头发,更不用说用一个别致的发卡了。

生过孩子的岳美芬,比姑娘更耐看,更具有少妇成熟诱人的丰腴身材。大家背地里骂岳美芬还骚呢,四、五岁孩子的妈了,还想与众不同,看来骚货啥时都是骚货,像狗改不了吃屎。

马备从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岳美芬没错,女人嘛,应该把自己打扮漂亮点,才能叫人赏心悦目,就像花儿一样,只有开放得最灿烂,才是最动人的。这个时候的马备,已经是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刚开始学习写作文,会用形容词了。

自春天那个夜晚,马备为寻找自家的猫,爬上岳美芬家屋顶,偶然从天窗里看到半裸的岳美芬后,再见到她,马备不敢正眼看她,尽管他很想看她,可一想到她坐在床上换内衣的情景,他就心跳加速,怕得要命。为此,他开始躲着岳美芬走,但是只要岳美芬走过去了,他却要远远跟在后面,像个小偷似的,一直盯着她阿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影。马备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没办法,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直到有一天晚上,马备伏在岳美芬家天窗上,看到岳美芬在她家床上,和男人搂抱在一起,正干叫他脸红心跳的事情,他还听到岳美芬的呻吟,是那种压抑的令人忍不住心跳的声音。男人和女人的这种游戏看得马备惊心动魄,心差点蹦出胸腔,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敢再看了,这是大人们的事情。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无法让眼睛挪开,反而紧紧地贴在天窗上,盯着下面床上两个人的动作。突然间,马备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反应,他不太懂男女之事,但在塔尔拉,男人和女人间常开的一些玩笑,使马备朦朦胧胧懂得了一些夫妻们玩的游戏,他明白这是夫妻间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再正常,还是隐秘点好,贺长明也不关灯,就不怕别人看到?马备心想,他们可能不会想到晚上有人趴在屋顶上偷看。这么想着,马备在心里责怪自己,这么小年纪,就干偷看人家两口子睡觉,要是叫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咋说呢。

马备是个实际意义上的好孩子,他也是按好孩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可他却干了一个好孩子不应该干的事情,他心里很懊悔。

马备准备强行收回目光,要撤退时,他看到爬在岳美芬身上的贺长明翻身下来了,他看上去很疲累,仰身往床上一躺,把什么都暴露了出来。这一暴露,使马备停住要撤退的身子,他看到从岳美芬身上下来的不是贺长明,而是大家纷纷传言的队长。

一看到队长,马备非常吃惊,心里又有点害怕,同时,他也很愤怒。队长凭什么爬在岳美芬的肚子上?他又不是岳美芬的男人。怪不得呢,刚才听到岳美芬用那种异样的声音喊叫哩,原来是队长强逼她,她在队长身下偷偷地哭呢。马备这样理解着,生气地一拳头砸在屋顶上。他劲太小,没有把屋顶砸塌,他砸出的响声像放了一个闷屁,没有起一点震荡作用。下面床上的那两个人,也没被这声闷响惊动,依然平静而疲累地躺着。

马备在心里恨上了队长。

马备开始迷上弹弓,他以前不喜欢玩这种东西,更不愿像别的同学那亲拿着弹弓去打鸟,自从书本中知道鸟是人类的朋友,他就讨厌起弹弓。可现在,马备却用两本他最喜欢的小人书,从他们班的陈志强那里换来一个钢丝制成的弹弓,这种弹弓弹性比别的要好。当然,马备的这两本小人书也是最好的,全是马备的舅舅从内地给他带来的,是他人没有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武松打虎》,喀什的书店里都没有卖的,可能整个新疆都没有呢。为得到这个弹弓,马备只好忍痛割爱。陈志强以为马备看他们打鸟有趣,心里也痒痒要打鸟呢,热心地教马备怎么瞄准,怎么打才能不惊动鸟。马备一点都没听不进去,放学后,他拿上弹弓,一个人躲在杨树林里,练习打树叶。练习几天下来,马备的准确度有了不小提高,虽然每次不一定能打下一片树叶,可不会偏得太远。

马备对自己还算满意,不再练习打树叶,下午放学后,一个人偷偷钻进靠近大路边的玉米地,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把准备好的石子在地上摆成一行,像布置好战场。然后,他蹲伏在地,紧紧盯着外面的公路。刚开始,马备听到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似的咚咚直响,腿不停地哆嗦,可等着等着,他镇静下来,像有了经验战士似的,在守株待兔中战胜了自己的怯懦。

马备终于等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从玉米棵间隙里看到,队长骑着大黑马从大路一头跑过来了。马备很兴奋,抓起一颗坚硬的石子,放到弹弓的皮筋上,瞄准队长的大黑马。

队长骑着大黑马跑的越来越近,马备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一直到他射出这颗石子,全身出了一身汗。

石子准确地打在队长的大黑马头上。突然遭到袭击,大黑马受惊,它嘶鸣了一声,猛地跳起来,把背上没有防备的队长掀离马背,扔到地上。

队长被摔下马的情景,跟马备的想象虽然没有多大出入,可一旦看到真相,他还是被事实惊得动弹不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害怕了,赶紧把地上剩余的石子拨拉开,猫着腰,往玉米地深处跑去。

队长摔得不轻,腰部受了重伤,送到场部医院治疗好长时间,治好后,背明显地驼了,听说他的内脏也受了损伤,可能再干不动体力活了。今后,别说叫他再去爬女人肚子,就是爬个梯子上到房顶,恐怕都有难度。

队长摔伤后,马备心里害怕极了,他没想到会把队长摔得这么严重,他以为最多就是磕碰一下,蹭破点皮流点血而已,可是队长摔得背都驼了。马备很内疚,同时又怕别人查出是他干的,他把弹弓投进炉灶里烧了,看着弹弓在炉灶里烧得扭曲变形,他一点都不心疼,也不心疼自己最喜欢的两本小人书,他的心里只有懊悔。

此后,马备不敢再从那条大路上走,每次上学放学,他都绕道走一条狭窄的小路,绕来绕去得费不少时间,可马备愿意这样绕着走,他无法让自己面对那条大路。这个时期,马备提心吊胆过着每一天,甚至晚上睡觉都胆战心惊,恶梦不断,有几次还被恶梦惊醒,大喊大叫着跳下床,吓得他母亲不敢睡觉,陪在儿子身边。

三个月后,队长从场部医院出院了,听说他还没好利索,拄着一根沙枣棍到处转悠,逢人便说自己倒了八辈子霉,骑这么多年大黑马,以为和大黑马之间很默契,没想到叫最信任的大黑马把他掀下来了,等他好利索,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大黑马,出这口恶气。

有人劝队长,马是牲畜,你不能和牲畜一般计较,有可能它受了惊,不然咋会把队长摔下来呢,它还不知道它的命就在队长的手里掌握着……

队长听着这话很受用,心满意足地说,我就是不打它一顿,以后也不再骑它,它以为它是谁呀?还不是一匹破马!我要换掉这个老黑鬼,叫它去犁地、拉磨、套车,干重活,让它尝尝失前蹄带来的后果。哼,谁叫它不知天高地厚呢。

队长说完这话,还没等他把大黑马安排去犁地、拉磨、套车,干重活,上面把他的队长职务给免了。上面认为队长现在弓腰驼背的,一点不像干部,连走路都不稳当,哪里还能有干部的威信呢?他不再适合当队长。

队长当不成队长了,等于是雪上加霜,身体上的疼痛他可以忍受,现在不让他当队长,这比杀了他还难受,那些荣耀随着职务的消失而消失,他什么也没有了。气得他弓着腰,拄着那根沙枣棍,到处乱骂。他不骂具体哪个人,更多的时候,他只骂把他掀下马背的大黑马。只要看到那匹大黑马,他的怒气就像膨胀的气球,越鼓越大,他一边骂着一边用沙枣棍乱抽乱打,只是他的棍子没敢打到大黑马身上,他怕别人给他扣个破坏集体财产的罪名,他已经连打大黑马的权利都没了,他只敢打流动着的无形空气。

队长把自己的被摔,完全怪罪到大黑马身上。这样,提心吊胆过了三个多月的马备,才从惊魂不定中缓过来,把心放回肚子里,过起正常人生活。

一过上正常生活,马备的心里又蠢蠢欲动起来,那种煎熬已浸入他的身体,实在忍不住,晚上又爬上岳美芬家的房顶,偷看岳美芬睡觉。

岳美芬还是老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耐看。马备觉得没有看够的时候,他几乎天天晚上都想去看。到了秋天,天有点冷,岳美芬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马备只能看到盖着被子的岳美芬,啥风景都看不到,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在他眼里,盖着被子的岳美芬都有美感,粉红色的缎面被子把岳美芬身体的轮廓勾勒出一道一坎,起伏处,像一道道的波峰浪谷,能勾起马备丰富的联想。

这个时候的岳美芬,相当落寞,她的丈夫贺长明经常在家。队长被免职后,上级给塔尔拉另派来一个队长,这个队长年龄比较大,是原来老部队的,第一代军垦战士,人很厚道,办事一点都不偏向。所以,贺长明不再去远处拉货,他每晚可以守在家里,也没别的事干,偶尔也会和老婆做些夫妻间的事,但很勉强。他们把被子上的波浪弄得乱晃,晃得马备眼珠子疼,但马备一点不像讨厌队长那样,厌恶贺长明,他觉得贺长明这么做是应该的,人家是夫妻嘛,夫妻天生就应该在一张床上睡,像他的爸妈一样。

可是,马备心里一直有个疑团,岳美芬晚上在床上干那事时,为什么不关灯?马备以前看到岳美芬和队长在床上动作,是因为他们不关灯,现在看到她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也不关灯。马备弄不明白岳美芬,心想是岳美芬喜欢在这种时候开着灯,可能是她的习惯,也可能是她要与众不同。马备也暗自庆幸,幸好岳美芬有这个习惯,不然,要是关了灯,黑古隆冬的,他马备辛辛苦苦趴在屋顶上,还看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