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那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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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八十七)2004没落的木匠

然而最忧伤的还是孙老板和朱双全两个完全认真的人。都说认真的人最容易受伤。孙老板觉得自己伤不起,朱双全更是伤不起。农历三月初八,朱双全请孙老板到山顶的水库边最后一次钓鱼。这本是两年前孙老板和朱双全见面的大喜日子。如今他却面临着不得不撤退的痛楚。

这天天气并不是很好,天空没有太阳,风忽大忽小,春风吹在脸上不免觉得还是有那么一点寒冷。两人登高望远,清凉的山风直面朱双全和孙老板,略过他们面庞两鬓的头发,每一口呼吸都是那么的心旷神怡。

从山顶望去,水库北边的竹海不时地随风掀起一层绿色的海浪。这茂密的竹林,这就是竹的王国,竹的世界,挺拔苍翠,亭亭玉立,节节向上。

这本是孙老板眼中最美的风景,这竹的世界本可以源源不断地变成了成千上万的精致竹器。然而他走后,他就不知道这些竹子将何去何从。朱双全这手绝活也不知道何去何从。

两人寻到水库大堤上的石板台阶坐下,垂钓水中,望着水库的一角还倒影着几颗秀美的竹子,随着微波荡漾,自然无心钓鱼。两人聊了很久关于童年的梦想,人生的感慨万千。

最后,朱双全还是把自己当时最舍不得卖的竹器送给孙老板,孙老板却说让朱双全保管。“有缘再相聚。”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还会回来的。

可是朱双全说,到那个时候,他也许等不及了,或许早已钻进黄土坡里了。虽然时间会证明一切,但是谁都熬不过时间。

也许孙老板还年轻,只是三十出头,人生的路途还漫长,而朱双全已经年近六十了,走过了人生最辉煌的岁月,等待他的是风烛残年。现在他只希望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从前几年开始,他就有这种想法,自己戒掉了烟酒,开始托人去城里买各种保健品,不知道是保健品的心里安慰作用,还是孙老板的到来让朱双全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起来。

他觉得自己送送孙老板,然后还是顺便去城里买些保健品回来,自己一定要等着孙老板哪一天回来。

不过,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还不亮,窗户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仿佛一夜又回到了冬天。朱双全刚穿好衣服,又突然咳嗽起来,朱大山又给师傅增加了一件马甲,他还是咳嗽不停。于是朱大山没让他去了镇上送孙老板,他怕耿直的师傅见着风加重咳嗽,看见送别的情景,咳嗽会加重。

镇上几条路,四通八达,人并不多,街道仍旧像往常一样,包子铺里热气腾腾,小百货店也早早拉起了卷闸门,两旁卖菜的卖菜,卖肉的卖肉,孙老板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坐下午的飞机。

给孙老板前来送行的只有朱大山和镇长助理徐建国。徐建国想让镇政府的司机给他送到车站,可是孙老板硬是自己叫了一辆黑车(这镇上的车都是无牌无照的),徐建国和朱大山只好把他的行李箱塞了进去。三人也没有千言万语,只是轻轻地挥手告别,道了一声珍重。

望着远去的车,回头看看孙老板的店铺人去房空,徐建国不禁长吁了一口气。也许徐建国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但是不论怎样,孙老板、他,还有朱双全都结下了今生今世不浅的缘分。

不过,他相信总有一天镇里那些吃喝的同伴们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企业是他们给吃垮的。他们会痛定思痛,再也不会成天吃吃喝喝了。

也许这只是徐建国的美好愿望,要想他们改变吃喝的习性真的无异于上天揽月。

送走孙老板后,徐建国听说朱双全咳嗽得厉害,便去镇上的药房给他买了五瓶枇杷止咳糖浆。朱大山带着止咳糖浆回到朱家村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老远就听见师傅朱双全在院子咳嗽,赶紧让师傅喝了几口止咳糖浆,然后扶他回屋躺下。

今天秦同华本想师傅朱双全亲自为孙老板送行,自己便等着明天去师傅那里拜别就去工地了。就在昨天晚上,刘建红电话说今天他要回来看看自家精装好的大门楼。

刘建红自家的大门楼去年让人建好不够满意,今年一开春他又让人雕刻了一番了,他回家的路上接上秦同华一起看看,见面第一句就打趣道:“老大,跟我后面干没错。你看我这门楼去年花了十万,今年又花了七万,现在算是气派了。”

说来也是,秦同华虽然有幸成为朱双全的徒弟,但是自从跟在他后面就没顺利过。想到里,秦同华便叹了一口气说:“别叫我老大,你是刘大老板,哪有你运气好!”刘建红听后便笑了笑说:“我运气好是好了一点。不过我吃过的苦你永远不知道。”坐在副驾驶上的秦同华便不说话了。他知道早年刘建红出外打工的时候确实吃过不少苦,在工地上搬砖扛钢精样样都没有少干,由于日夜加班吃不消,他经常眼前发黑,有次一头栽进泥浆里差点要了小命。自从那次后,刘母就不放心这个长子在外打工,便让他回来。但是刘建红始终记得初中语文老师的那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因此,他也就休息了一周便又开始上阵了。

刘建红下车后,秦同华跟在他后面走。刘建红父母早已站在大门楼外,旁边还站着几位邻居大妈们,他们都在等待着刘建红的归来。金光闪闪的大门楼,雕龙腾飞,门前两座雄狮威武地像是卫士。这明摆着就是刘家村土豪飞黄腾达的象征。

“刘老板你真是钱多,搞这个玩意!”秦同华看着豪华气派的门楼,有点不屑地说道。他心里想,刘建红这么有钱也不说多给点他点工资。刘建红在工地上把他、大宝,还有朱玉、宋仁都当作小工使,平时吃喝方面照顾,但是工资绝对都是同工同酬的。作为刘建红,也许是便于管理工人,但是作为这些亲戚也许就觉得他不近人情。

“花点钱装点一下门面,是非常有必要的。这叫风水门楼,可以护住我们家的财气。老大,哪一天你有钱了,我保证你也会这么做。”刘建红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觉得到了自己的这个层次就需要搞这些东西了。秦同华看着刘建红笑了,心想他哪一天他有钱了,他秦家也要建眼前这么豪华的大门楼,他也要买部豪华的车,他也要住进豪华的别墅,凡是有钱人所做的一切他都要去做。

这时,刘建红才发现自己忘记孝敬父母的礼品还在后备箱呢!于是转身跟秦同华说:“老大,你帮我拿下东西!”一边说,一边车停的方向走去,随手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的都是包装精美的礼品,这些礼品自然不是秦同华常见的东西。

“刘老板,这酒很贵吧,是不是一瓶好几百?”秦同华兴奋地问道。

“几百块能买到这样的酒?这一瓶两千块的茅台,是国宴用的酒。”刘建红觉得秦同华太低估了他的孝心。

“你父母在家种田种地的,哪要喝那么好的酒?一百块一瓶已经很好了!”秦同华突然忘记了刘建红父母已经是刘老板的父母了,还是把他们当成普通农民。

“那是以前,要是现在我刘建红再买一百块一瓶的酒孝敬父母,我还不被村里人骂死?现在我要孝敬父母,就是用最好的酒孝敬。父母就是我的天地,没有他们哪有我?”刘建红这个人的孝心还是非常值得村民们佩服的。

“你孝敬的酒,你爸都喝了吗?”秦同华接着问道。

“他哪里舍得喝?都藏在他床底下。”其实,刘建红知道他孝敬的烟酒,有部分父亲让他的弟弟去孝敬别人去了。

“我说的吧,在家种田地的,哪里会舍得喝两千块一瓶的酒?”秦同华为自己刚才的猜测感到高兴,转而心里想自己手里拎的几样东西足够他两个月的工资了。

“我买归我买,他喝不喝随他。”刘建红解释道。他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把这些昂贵的酒喝掉,但是放在家里也是炫耀的资本,村子人都知道刘建红他老头子床底下有几百瓶茅台酒,价值几十万呢!

“这是人参,就几根,两万多!”刘建红说道。一提起人参,村民们那自然便觉得这是世间最好的补品。刘建红父母现在只配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然而这好仿佛都体现在价格上,仿佛越贵越体现出东西的“好”来。

一提到人参,秦同华首先想到的这种补品吃了会长生不老,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能不能给根他师傅朱双全,于是便问:“听说这人参很补?我想给我师傅买!”

刘建红一听便知道秦同华还惦记着他师傅的身体,惦记着他师傅的手艺,但是这人参也不是随便给的,于是便说:“你师傅想补的话,你可以去镇上买点西洋参送他!西洋参也是参。”秦同华听到这里,便知道刘建红的意思,没有再和他提人参了。他想去镇上花点钱买点西洋参给师傅朱双全补补也好。

秦同华跟着刘建红两手拎着礼品进了刘家院子大门,门口拴着一只大狼狗警惕地看着他。刘建红父母眉开眼笑地跟在后面,他们早已就把儿子喜欢的饭菜准备好,等他回来就开饭。

于是,两位老人接过礼品放进卧室内,便去忙着泡茶。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刘建红把背后壁橱上的书像是心爱的宝贝一样翻翻。什么资本论、高级代数、量子理论,这些书家里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刘母就像供菩萨一样每日擦去落灰,然后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显然,这些都是摆设。秦同华心里想,刘建红有钱就任性呗,还花钱买这么多看起来很深奥的书,他自己看也看不懂,故作高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