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趁气候还暖,用了三天时间,父亲把鹰房里的墙壁粉刷一新。鹰是个洁净的圣物,容不得半点肮脏,不把它的居所清理干净,它宁愿以命相抵,也不将就。父亲曾经是远近闻名的鹰把式,他对鹰的习性掌握得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准确,所以他打扫得非常认真,直到鹰房像新建的房子,不见一丝尘埃,父亲才恋恋不舍地锁好鹰房的门,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这个鹰房从此就属于小儿子,与父亲没多大关系了,父亲心里很难受,从鹰房到正屋十几步的路程,他却走了很久。小儿子早等得不耐烦,站在屋子门口怕冷似地跺着脚。父亲抬头看了小儿子一眼,小儿子停止跺脚,却在门口走来走去地搓起了手。看着小儿子并不单薄的身子,晃来晃去像一张纸,而且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父亲的心里一点踏实感都没有,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做的太仓促。
祭拜过祖宗,父亲还是把鹰房的钥匙交给了小儿子。他别无选择,只能靠小儿子来继承祖传的这份手艺。说起来惭愧,祖宗的这套驯鹰术传到他的手上,再往下一辈传,就出现了危机。首先是大儿子,他从小就把大儿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带着他骑马、训练鹰,让他从小就熟悉驯鹰人的习性。大儿子有灵性,也喜爱鹰,把鹰的性格也揣摸透了,等大儿子成了婚,父亲放飞自己的那只老鹰,那年冬天,给大儿子捕获了一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鹰,把鹰房正式传给大儿子。大儿子用祖传的驯鹰术,给鹰的左腿卡上一条铁链,整天钻在鹰房里与鹰相处人鹰磨合,训练鹰的耐心。冬天过去,大儿子把那只鹰已经训练得很听话了。开春后,大儿子右胳膊戴上羊皮护套,叫鹰蹲在他的胳膊上,早出晚归,骑马去野外训练捕获猎物。
当时,父亲看着大儿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右手高举着雄鹰,英姿勃发地向野外奔驰而去时,父亲为有这样的继承人,激动得流泪了。可父亲万万没想到,大儿子对鹰的感觉与他是不一样的,在父亲眼里,鹰是神圣之物,可在大儿子的眼里,鹰另有他用。父亲无法猜透大儿子的心思,他只看到大儿子带着鹰骑马奔向荒野的英姿,让他心里充满驯鹰人代代相传的自豪感。谁知,大儿子把家里的羊群交给妻子放牧,自己带着鹰去远山里捕捉藏羚羊。那可是高原上的珍稀动物,一张羚羊皮能顶十几头羊的价钱,比放牧的收入高得多。大儿子早就盯上了能赚钱的藏羚羊,也曾经劝父亲去捕捉,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大儿子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知道想要说服父亲这样的老顽固非常难,他唯一的机会只有等。终于等到一只听自己使唤的鹰,就避开父亲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父亲一直沉浸在对大儿子的热望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儿子的早出晚归有多么危险,等知道大儿子的行踪时,已经晚了,他连规劝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了。大儿子干了将近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后,在猎杀一群藏羚羊时,被早已盯梢的公安围住,大儿子企图逃跑,还没有跨上马背,被公安开枪打伤了腿。父亲闻讯和儿媳等人赶到山里时,公安早把一瘸一拐的大儿子带走了。父亲只看到雪地上的一串串血迹,像鲜艳的梅花,在雪地上灿烂开放,父亲的眼被蛰得生疼,他紧紧闭上眼睛,把那些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迹阻挡在眼外,可是那份疼痛却无法阻挡。再睁开眼时,父亲看到了那只鹰,那只属于大儿子的鹰,蹲在一块巨石上,悠闲地啄着雪,无辜地看着他们。
父亲流泪了,他心里很清楚,捕杀藏羚羊的罪名,大儿子肯定得蹲监狱。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背叛了他,他的良苦用心叫大儿子给毁了,同时毁掉的还有他的自豪和信心。父亲放飞了和大儿子一起沾染上罪恶的那只雄鹰,自己又去捕获了一只,从头开始训练起来。
父亲越来越老,他的身体早就出现了问题,哮喘已经使他不能长时间骑在马背上,带着鹰去野外训练,放牧了。还是得有继承人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