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社是个颇有医术的乡村医生,方圆几个村子,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常明社是个很重医德的医生,碰上没钱看病的主,他从没为难过病人,先看病,钱啥时候有了,再给也不迟,实在连药费也掏不起的,他从没催要过。在始原,常明社有很高的声望。村人中有个啥事,都愿给常明社讲,拿不定主意的,要听一下他的意见,连家庭闹矛盾,都要请他给断个理。常明社行医多年,见多识广,又知书达理,总能把人说得心服口服。平时,他的诊所里人来人往,有病没病的,都到那里坐会儿。常明社的人缘好,小小的“明社诊所”成了始原村的中心。曾有一次,始原村的支书赵志录犯病毒性感冒,连续在诊所打了三天针,目睹了常明社的人缘,眼红地说:“明社,瞧你这情形,我那个村委会倒成了冷宫,你才是始原村的人物哩。”
明社边往支书的屁股上扎针,边说:“我算个鸟人物?我只是个看别人屁股是黑是白的医生,哪能跟你比,好几千人的父母官。”
针扎到支书的屁股上,他“哼”了一声,呲着牙,心里却很舒坦,说:“啥呀,当这个烂支书,官不官,民不民的,一摊子烂事,受洋罪哩。哪像你,救星似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屁股,主动叫你摸了,她还得谢你哩。”
常明社笑笑,拔出针头,用酒精棉在他的屁股上擦了一下,说:“看你大支书说的,眼红我了,就干这个扎屁股的事,放在过去,是下九流,没人愿干。”
支书说:“咋没人愿干?沾大姑娘便宜的事,还落了这么好的人缘,我想干,还干不上呢。”
常明社说:“可不能这样说,你要是干了医生,谁当支书呀?”
支书说:“支书谁不能当?可就是这个医生,想当还不好当呢。”
常明社说:“这话说得不对,支书哪能随便当?”
支书说:“谁当不了?要你常明社当了,说不定比我好哩。”
常明社说:“我只能当医生,别的还真干不了,更别说当支书。”
正说着,有个小媳妇来打针,常明社忙着换针头。配好药,叫小媳妇脱裤子往床上爬。小媳妇见支书在,提着裤子不肯往下脱。支书笑着说:“我得走了,你的专利,我享受不上。”几句话羞得小媳妇脸红得像布。支书临离开,又说了句:“我得给我老婆说声,以后不到你这打针了,尽叫你小子白沾便宜。”说完,大笑着走了。
话是这么说,支书老婆来“明社诊所”的次数还和以前一样,而且有个头疼脑热,偏要打针,说打针好得快。常明社对她开玩笑道:“赵支书不是说了,不叫你到我这打针吗?你一脱裤子,我可啥都看见了。”
支书老婆笑嘻嘻地趴在床上,说:“听那老鬼的,他光想着乡卫生院的女医生给他打针,人家拿个给牲口用的粗针头,他也不嫌疼。”
常明社的日子过得很滋润,他心里明白,就是他干的这个行当,使他比别人的日子好过得多。一到农忙季节,他关了诊所的门,去伺弄那几亩地,农事一完,就到诊所坐诊,虽在乡间行医,挣不了几个钱,可细水长流,收人不薄,比哪些没手艺,一到农闲就四处打工的人家强上百倍。看病这个活,永远失不了业不说,是别人来找你,按有些村人的话说,是别人给你送钱,坐等着的事。常明社不这样认为,他把医治病人,解救他人痛苦,当成一项职业,也当成了生存的条件。他很珍惜这个职业。他没利用医生这个职业,刁难过任何人,他理所当然地成了村里最值得信赖的人。
就因为这个信赖,村委会要他当始原村的调解主任。常明社心里清楚,没让他当调解主任前,他一直担任着业余调解主任角色,大家信任他,平时请他评个理,讲个道理都很正常。 可现在,要他当调解主任,专门负责调解,他认为,这个调解主任他不能当。
来给他谈话的赵志录奇怪地问:“为啥不当?”
常明社说:“我干不了!”
支书说:“你一直在干着调解的事,咋说干不了?”
常明社说:“以前大家愿找我商量个事,说个理,是信任我,我也乐意做这个人情。可现在,叫我真干这个,我干不了!”
支书说:“正是大家信任你,村委会才推举你,现在名正言顺了……”
常明社打断支书,说:“我是医生,是给人看病的!”
“这不影响你看病。”说到这,支书又开玩笑道,“你还怕失去摸人家大姑娘小媳妇屁股的专利?”
常明社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能去当调解主任?我看病看得好好的。”
支书说:“还是当吧,看病、当主任两不误,每月还有六十块钱补贴呢。我知道你不看重这点钱。”
常明社望着支书,思忖道:“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我一个医生,当啥调解主任。”
“说白了,调解也是给人治病呀。”
“我总觉得心里别扭。”
“别扭啥?调解主任又不是个啥官。连我也不算个官,乡长都不是。县长才算个官,最末等的七品芝麻官。”
“官不官的,倒没啥,就是觉得不伦不类。”
“当上了也就有伦有类了。”
几个来诊所看病的人也说,明社你推脱啥呀?大家都信你,你当这个调解主任,最合适。
常明社望着众人,再没推脱。
支书说:“就这么说定了。你不当也得当。”
常明社很无奈,叹了口气。
支书说:“调解主任也管事哩,你当上就知道了,能管上点事,比不管事强。”
常明社不好再推脱了,回到家里一说,儿子建章一拍大腿,跳起来道:“老爹你也当上官了,今后得给咱家办些实事。”常明社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事多。”又叹口气说,“调解主任哪算个官?还不是个磨嘴皮子的差事。”
老婆说:“支书叫你干,你就干,平时不当这个调解主任,还不照样给人家处理这些难缠的事?当上了,调解起来,就名正言顺了。”
女儿说:“每月还有六十块钱工资呢,白给的不要白不要。爸,这月的工资发了,先给我买条裙子吧,别人都有四五条裙子换着穿呢,可我一共才三条。”
常明社听老婆孩子们这么说,在心里定了音:干吧。
没想到,一直坐在炕上像花猫似的眯着眼睛的七十岁老娘却说:“明社你也要当官了?”
常明社坐到炕边,对娘说:“什么官呀?大家信任我,让我给评个理,说个公道话。”
老娘微睁开眼,把炕边贪睡的花猫抱到怀里,抚摸着猫说:“不是官就好,咱祖上没给后人积下这份德,不要乱了章法。”
建章伸过头来说:“奶奶,你真糊涂,什么祖上积德不积德,章法不章法的?要不是把我生在这戈壁滩,我非乱了这章法,给你看看。”
常明社吼一声儿子:“滚一边去!没用的东西。”他对儿子很失望。儿子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考上,叫他跟自己学医,儿子还看不上,整天七混八混,还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也没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
建章往一边滚时,丢下一句:“刚当个调解主任,就这么大脾气!别忘了你是调解主任了,今后听奶奶的花猫念经,也要有耐心。”
花猫爱睡觉,永远睡不醒似的,还爱打呼噜,一阵高一阵低,常明社的老娘常说,哪是花猫在念经,她常给大家翻译出一些花猫的“经文”,可谁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