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南一回来,雷小草把包往家里一放,就急不可待地跑到芳草湖这边来了。在火车上,雷小草就想着这个湖边的那道沙丘了。在塔尔拉,除过这个还有点本地特色的黄沙梁外,雷小草还没有想到哪个地方能够有开发的价值。报纸电视上不是一直在说因地制宜吗,雷小草早就听说吐鲁番建了不少沙疗场所,用新疆多得不能再多的沙子来赚钱,而且收入颇丰,他也想把这个闲置在芳草湖边上的沙丘充分利用起来,搞个沙疗场所,吸引外面的人来做沙疗或者旅游观光。但他一到这个湖边,还没有仔细去看沙丘,就失望了。
芳草湖太煞这里的风景了,这算个什么湖呀,只是一个积水潭而已,在冰冷的硬碱滩上,依着沙丘,湖里及岸上长着一些已经干枯了的芦苇,面积不小,但水却很浅,像一个不规则的蓄水用的涝坝,如果不是时不时地从叶尔羌河里引些水过来,这个水潭早就干了。塔尔拉这个地方的地下水位很深,以前不知道有没有地下水渗出来,现在却是凭着引来的河水,沤在这个积水潭里,几天就臭不可闻了,更何况叶世先还在湖里养着鱼,腐水的臭气味里又加上鱼腥味,熏得人不敢靠近。这还是冬天,要是夏天,根本不能到湖边来,这与以前寡妇白玉兰的丈夫在等待死亡时的那种气息极为相似,雷小草害怕这种摔都摔不掉的腐臭味。
他在心里也谋划着,如果真要在这里建一个沙疗中心,就必须得先把这个湖清理出来,挖掉上面一层陈年腐烂的於泥,把湖底打成水泥的,以后换水勤点,放入鱼苗,做成休闲垂钩的场所,湖边上栽些柳树,把那些硬碱壳挖走,铺上草坪,叫芳草湖变成真正的芳草湖。那时候,沙疗中心和芳草湖连在一起,要沙有沙,要水有水,风景旖旎,不比吐鲁番的那些沙疗场所差到那里去,经济效益肯定不错呢。
雷小草心里有了底,把自己的想法和这次到湖南去看到的一些情况,先给连里的几个干部说了说。他们对他的这个想法都很漠然,没有一点热情。雷小草把开发利用本地资源的大好前程又纸上谈兵了一番,见大家还是没有热情,他便一个一个地征求意见。指导员是个老头,他虽然不是第一批进疆的老军垦,可也算是塔尔拉的老辈了,他说,现在的社会是经济社会,一切想法和做法都是为了挣点钱回来,你的想法当然是好的,但也要考虑到咱们塔尔拉的现实状况,我们这个地方偏僻,与外界联系少,又没有好的公路,这个地方,究竟能不能把游人引来?
副连长是个年轻人,倒有几份朝气,叶世先被撤职后,本想着可以提升当连长的,没想到雷小草却来了捷足先登,把位置占了,心里一直不畅快。这次雷小草又要以到内地考察的借口报销他陪着老婆回湖南探家的路费,心里一直不舒服,见雷小草提出这种方案,心想着这是他雷小草为给自己报销路费找理由呢,便没好气地说,我看这事办不成,就算是有傻瓜愿意大老远地跑来塔尔拉游玩,咱这是什么地方?山青还是水秀?就凭那堆沙子和一个臭水潭,想要建成吐鲁番那样的沙疗场所?趁早别动这个念头了!
雷小草用眼角瞄了瞄副连长,用一副见过世面的口气说,咱还没试,怎么就知道不行?按你们的说法,咱们什么事也别干了,就这样混一天算一天,平平庸庸、不咸不淡的?什么事还没干就先打了退堂鼓,你们说要我们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占上几个位置,让集体替我们养个老啊?
指导员和副连长都不说话了。
雷小草见他们不再反对了,就写了个汇报材料,他直接去找了团长汇报。团长一听雷小草的想法,连材料看都没有看,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头脑就是灵活,想法也多,这个设想不错,这件事我很支持的,能不能真正把咱塔尔拉的沙子开发成旅游项目,开发出经济效益来,这还需要实践来证明,但在我看来,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把塔尔拉的环境改变一下,让我们塔尔拉人也能有一个赏心悦目的去处,也很不错呀。咱们这个团场也万把人呢,除过团部这么一条街道,一个农贸市场,还真没有个去处。你这样美化环境,我不支持都不行啊。不过,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在这件事上团里是没有资金投入的,这就要全靠你们自己干了。
雷小草听着团长的话,心想着自己的一番宏伟构想,到了团长这里却只成了为团里美化环境,心里有点失落,但团长能支持他,他还是很感激的。他对团长说,只要有团长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我们一定不给团里增添负担,靠自己的能力干。
团长笑容可掬地拍着雷小草的肩膀,说,好好干吧,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有这个劲头,我们这些老头子心里就很高兴了。
过完春节,雷小草召集起全连百十号人,其中也堵住了一些过完春节又要准备到外面去打工的年轻人,在芳草湖拉开了大干一番的激情场面。团场许多老人小孩都跑来看热闹,第一天,团长也亲自到现场为开工祝辞,讲了一番鼓励的话。
到真正动手了,实质问题也接着就出来了。
芳草湖承包给叶世先养鱼,签订了十年合同,现在才七年时间,合同还没有到期,叶世先拿着合同,挡住了开发者们的路。
雷小草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叫副连长先带着人去清理沙丘,然后叫会计拿来连里的那份合同书,要和叶世先理论。
雷小草早就想和叶世先理论一番了,但一直没有机会,叶世先当年利用自己当着连长的方便,承包了芳草湖养鱼,把承包费压的很低不说,还一直赖着不交承包费,原来他自己是一连之长,他不说交承包费的话,别人不敢催他交钱,也就是说他承包后三年里没有交过一分钱。他被撤了连长职务后,对叶世先心怀愤懑的雷小草当上连长后,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叫会计拿着承包合同书去催叶世先的款,叶世先开始还想再赖着不交,后来一看雷小草的架势,是要借机公报私仇绝对不可能放过他的,只好交了八千块钱,后来再去催,他总是用养鱼没有赚到钱的借口拖着。
雷小草想狠狠治治叶世先,但他是个有头脑的人,知道在汪多娜的事情上,他和叶世先之间的矛盾是众所皆知的,所以即使他心里一直窝着一肚子气,却也不敢把叶世先逼得太狠,怕事做得太绝,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在公报私仇,就看出他的狭隘来,尤其是汪多娜更会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他以前还是很注重汪多娜的态度,后来,看到汪多娜对他冷漠得让他难堪的那副德性,慢慢地就淡化了她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可对叶世先的仇恨却没法淡化,他只是慢慢等待和寻找机会,他要在不动声色之中整倒叶世先。这次,开发芳草湖,也是雷小草向叶世先开始发起进攻了。
雷小草拿着会计给他的芳草湖承包合同,故意对叶世先说,你的这个合同是真的吗?
叶世先讥笑了一下,对雷小草说,雷连长,你不会愚钝到了连字都不认识的地步吧。
我当然不会连上面的字都不认识,你忘了?我以前可是教师呢。雷小草也轻轻地笑了一下,是冷冷地笑。
哦?我还真忘了你以前是个教师呢。那你就更清楚你自己的行为了,难道你真的认为这合同还能有假的吗?
我当然清楚这份合同的真实性。问题是,你既然知道这份合同是真的,可这几年里你为什么不按合同上写的,每年给连里缴纳承包费呢?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每年三千块钱,年底付清当年的费用。可你一共才交了八千块钱,连三年的承包费都没有交够,至今,你承包芳草湖已经有七年时间了吧!
叶世先听着雷小草不急不缓的语气,知道自己的对手是有备而来的,但他一点也不示弱,他强硬地说道,我没有钱!
这就对了。雷小草说,你没有钱,可以不依照合同办事,也没关系,连里只当你这是单方面毁约,既然你已经毁约了,也就是说,这个合同已经不生效了。我这样说不会错吧?那你说我清楚不清楚我的行为?
叶世先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会赢的,却不想一下子就让对方打在了他的七寸上,让他无理可辩。他口气一下子软了,说我没有挣上钱,你叫我怎么交?
雷小草的口气这下却硬了,你有没有挣上钱,那不是我要管的事,我只要求你按合同办事,不能按照合同办事,这个合同就无效,你就不能……
雷小草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这时,他看到了汪多娜,她正面迎着向他走来了。四年了,雷小草还是第一次看到汪多娜正面走向他,他的话说了半截,就断了。
汪多娜走到了雷小草的跟前,站在了叶世先身边,却连个正眼都没有看一下雷小草,她扯了一下叶世先的袖子,对叶世先说,世先,走,我把饭做好了,你吃完饭该去场部送鱼了。
叶世先甩开了汪多娜的手,却对雷小草说,你想把合同怎样?
雷小草目光落到了别处,他本想如果汪多娜哪怕只用眼神扫他一眼,他都会心软下来,但他看着汪多娜对他雷小草一副很藐视却对刘世先那副温柔贤慧的样子,心里很不舒服,硬着心还是将他的话说完,连里可以终止这份合同!
雷小草,你这是公报私仇!叶世先一把打掉了汪多娜扯着自己的手,气愤地说。
雷小草一听叶世先这样的叫嚣,气不打一处来,但在汪多娜面前,他还是尽量装出心平气和、十分有涵养的样子对叶世先说,叶世先,你说话可要负责任的,什么叫公报私仇?你可要当着大伙的面,给我说清楚。
叶世先望了一眼汪多娜,故意不往那个话题上扯了,忙说,反正,你终止合同是不可能的,合同是受法律保护的。
法律?雷小草哼了一声,说,你叶世先还知道法律呀,懂法律还不遵守合同?明知故犯!
这时,汪多娜大吼了一声,叶世先,你走不走?不走就死到这里别回去了!吼完,汪多娜扭过阴郁的脸,走了。
叶世先瞪了雷小草一眼,跟着汪多娜走了。
留下雷小草一干人,却傻傻地站在了湖边,看着叶世先和汪多娜就这样走了。
有风吹来,硬硬的,是大漠特有的风里裹着沙子的那种,打到人脸上眯得睁不开眼睛。他们都闭上了眼睛,听到风在脸上踢踏着的声音,脸是生生地痛。
大漠的春天开始了,这种风就是春天的预兆。
过了一阵,会计才想起什么似的,对雷小草说,怎么办呢,这事?
雷小草说,怎么办,你去告诉叶世先,叫他三天之内交齐这七年的承包费,不然,三天后,我们就终止合同。当然,七年的承包费一分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