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忽然之间变了，起了寒风，还绿绿的树叶耐不住寒冷，哗哗往下掉落。秋天总是叫人摸不透，有时候，才入秋就有了冬天的寒意。似乎秋天只是个说法，冬天才是主角似的。
姚燕燕拨打弟弟电话的时候，窗外的树叶正起劲地飘落，风一阵紧似一阵，像鬼哭似的。在难听的风声里，姚燕燕眼前总是那个穿得不很厚实的单簿身影，她担心这个时候他还在风里站着，他那么瘦弱，免不了让人产生会跟着树叶随了风翻卷而去的想法。
姚亮亮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姚燕燕恼怒了，一个破秘书，还真成了人物，忙得连电话都顾不得接。自那天和丽丽来过，两人之后都没给她联系，父亲在他们眼里早已不再具特殊的意义，仅仅一个代词而已。而这个代词，如果不出现，便在他们的心里彻底消亡了。
倒是林琳，破天荒地给姚燕燕来了个电话，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才装着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大姐，听说爸爸回来了？”
“爸爸。”林琳叫得自自然然，全然不似他们姐弟，“爸爸”就同脚底下不小心踩着的一块口香糖，就算是软的，能够踩得平实，也硌脚啊。
“嗯。”短暂的沉默之后，姚燕燕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这个弟媳不是省油的灯，脑子转得太快，她十个姚燕燕也供不起这尊菩萨，做到不惹她好了。
但不惹不行，人家要招惹你。
林琳说：“大姐，爸爸这么多年没回来，一回来不奔家里来，倒寻到你家去了，你看，他还是跟你亲哪。我听亮亮说过，当年你可是最听爸爸话的了，就连婚姻大事都是他做的主。瞧，现在他心里还是只有你啊！”
姚燕燕没弄明白，父亲在弟弟家外面蹲守了三四天，仅仅为见亮亮一面，怎么倒成了他心里只有她啦？她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见她不说话，林琳又说道：“大姐，按说我这个做媳妇的应该去见见咱爸，可我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你告诉我，他住哪家宾馆，我去看看他吧。”
这下，姚燕燕才算开明白了弟媳的用意，人家是当父亲荣归故里，怕她独享了那份荣耀之后的主要内容呢。想到那个佝偻的背影，她心里一酸，一字一顿地说道：“林琳啊，你和亮亮去你们那幢楼前的柳树旁边，那里蹲着一个老头，你去，喊他一声爸爸，就找到他了！”说完，姚燕燕竟然哭出了声。
“爸爸！”她在心里喊了一声，决然地挂断了弟媳的电话，连声再见都没有说。
待心头平息下来，姚燕燕忍不住又拨妹妹的电话。过了很长久，丽丽才接听了，慵懒的声音一听就是被电话吵醒的，第一句话就埋怨道：“姐啊，你真不让人消停，这个时候打什么电话呀，人家睡个午觉都叫你给吵醒了。”
姚燕燕被妹妹的话居然逗笑了：“这才几点呀，就午睡？是不是再过一会儿，就得吃晚饭了。”
丽丽问她有什么事。
“嗯，”姚燕燕脑子突然一闪，不想说了，变了话题，“今天不是欢欢的生日吗，想叫你和亮亮晚上过来吃顿饭。欢欢也惦记着你呐。我刚打了亮亮的电话，老没人接，一会儿你给他发个短信吧。”
姚丽丽疑惑道：“欢欢的生日还没到吧？”
姚燕燕叹道：“农历是没到，可今年欢欢嚷嚷着要过阳历生日了。现在的孩子，不依不行啊。”
“这小子，等我去了好好教训教训他。姐，晚上我要说他，你可别心疼呵护啊，他要再叫您惯下去，可就没人形了。”
“行了行了，我不护就是，反正他打小就跟你特亲，比我这个妈还亲，你怎么说他，他也不跟你较劲。”
姚丽丽得意了：“那还用说，我还搞不定一个小屁孩？”
两人又粘糊了几句，姚丽丽要挂电话，说还要继续睡午觉呢。姚燕燕忽然脱口而出，“丽丽，你去老楼咱家那儿走走吧。”
姚丽丽像听到笑话似的大笑起来，笑完了才说：“姐，我看你真是叫欢欢搞晕了，我这样子去老楼干嘛，展览哪？”
姚燕燕轻叹口气，没再多话，轻轻地挂了电话。
既然叫弟妹们过来，就得准备一下。姚燕燕把屋子认真地收拾了一下，使屋里不显得那么凌乱。上次父亲是晚上来的，突兀得很，大概也从屋里的不规整看出她生活的不甚如意吧。人靠衣妆马靠鞍，其实家也是一样的，姚燕燕很舒坦地望着整洁起来的家，心情一下子明亮了不少。把家整理利索，该出门购买东西了，刚出来要锁门，又忽然想起什么，推开门到欢欢屋里，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本影集，她匆匆翻了翻，从影集里抽出一张照片，那是她家的全家福，母亲和他们姐弟仨，是亮亮结婚前照。那时母亲的身体还好，脸上有笑模样，只是看上去很老，头发有一大半是白的。照片上丽丽和亮亮笑得十分开心，都在谈婚论着嫁呢。
她从欢欢一个旧作业本上撕了张纸，把照片包起来揣进口袋。
下楼来，正好一股秋风裹挟着几片落叶冲过来，姚燕燕背身躲过这阵风。风中尘土味很浓。一片枯叶被风卷起挂在了她的头发上，沉沉地向下坠着，她用手一拨，叶子落在地上，一会儿，随了风又向前翻滚。
不知不觉得间，姚燕燕来到了老家的旧楼前，姚燕燕却没看到父亲的身影，那里只剩落光叶子的空心柳树，还有树下依旧翠绿的冬青树。她拿目光四处寻找，想着父亲会不会在哪个避风的地方猫着。老楼的旁边，只有一两个路过的行人低了头逆风前行。倒是与老楼遥遥相对的新楼的旋转门，依旧很卖力地转着，时不时吞进去或吐出来几个人，那些人，没有人会朝老楼方向瞅上一眼，就像那个时尚的、气派的大楼，只会气定神闲地脾睨着灰暗、颓败的老楼。
还是有人从新楼那边折过来，缓缓地向姚燕燕走来，鼓突的肚子像篮球似的，随着身形的移动蹦跳着过去。姚燕燕揉揉眼睛，那个身影太模糊，她看不清楚。
姚燕燕站在风中，任风胡乱吹着，把凉寒吹进身体，也吹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