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电视台多功能厅设计,由黄副院长牵头,成员就我和庄莎两名设计员,这在我们设计院是前所未有的。黄副院长郑重地把我和庄莎叫到一起开了个正式会议。第一次面临这样的任务,我心里挺神圣的,连黄副院长单调的开场白都认真谛听,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庄莎比我随意得多,嘴里嚼着口香糖,眼神一会儿东一会西,还不停地打哈欠,像舞厅里旋转的彩球灯,只要通上电就停不下来。我很想提醒庄莎不要在黄副院长面前这么不庄重,可黄副院长一点也没觉得庄莎有什么不妥,反而不时把眼神便落到庄莎的脸上,目光温暖而柔情。庄莎感觉到了,对黄副院长温婉一笑,那一笑可谓风情万种。多少年了,我这个当师兄的,从没见过庄莎也会有这种笑容。看来,她是因人而宜,也挺不容易的。
具体分工时,黄副院长叫我和庄莎分别先起草方案,然后再结合电视台的要求,综合我们的方案,进行修改。当然,起草方案前,得先听取电视台方面的设想,领会他们的意图。
我们去电视台,与分管的副台长谈设想。到了电视台,黄副院长介绍我们时,特别强调我和庄莎曾是师兄妹,是我们院目前最得力的、具有艺术品味的设计员。以前哪听过这话呀,猛然听起来有点扎耳,可心里还是很安慰。紧接着,黄副院长又着重介绍庄莎,说庄莎很具有艺术细胞,大学毕业的设计图纸当时在全国建筑设计大赛上得过最具艺术想象力奖呢。庄莎大学毕业的设计图是我们几个同学帮她做的,纯粹是为了应付毕业,没听说学校拿去参赛过,更没听说还得过全国的什么大奖呀。我斜眼瞅庄莎,她稳稳地坐在黄副院长旁边,脸上一派迷人的微笑,眼睛挑得极大地注视着副台长,没有一点不自然的表情。我可能记忆有问题,毕业那年我们都忙着找工作,联系单位,哪里关注谁的作品得奖不得奖,可能庄莎真得过国家大奖呢。
黄副院长接着介绍说,庄莎同志在我们设计院可是挑大梁的,院里很多作品没有她的参与,就很难出效果,她参与了,还极其谦虚,不争功,功劳苦劳都留给别人。有很多其他省市的建筑设计单位都知道她的大名,要挖走她,是我们千方百计才留住这个人才的……黄副院长往下还说什么,我一点也没听清,只是震惊庄莎在设计院的伟绩丰功,我的师妹,原来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颇具盛名的人物,而我居然以为她只会在脸上写写画画,成天只知道东颠西跑,没事就搂着电话煲电话粥的普通女人呢。一下子,师妹在我心里的形象高大起来。
经过黄副院长的介绍,副台长对我们很有信心,尤其是对庄莎有信心,他迎合着庄莎脉脉含情的目光,讲了他个人大致的想法,就全权委托,叫我们拿出最佳设计方案。黄副院长定过调子,因为都是纸上谈兵,一般要等绘出方案,再谈不同意见。可那天,黄副院长没说多少,庄莎却妙语连珠,说要把这个多功能厅设计成能升降,能旋转,又能随意拆卸的新舞台。她的大胆设想,引起副台长的大力赞赏。中午吃饭时,副台长不断表扬庄莎,说她果然思维敏捷,有想像力,电视台的多功能厅设计交给她这种设计人员,他一百个放心。
庄莎平时和我们设计院的同事在一起吃饭是从不喝酒的,怎么劝都不喝,只说她不会。不会可以学呀。她说不想学,也不值得学。她不知什么时候又认为值得学了,并且学得还不错呢,那天她主动和副台长喝了七八个交杯酒,脸红得像猪肝,与副台长搂搂抱抱唱了好几遍《夫妻双双把家还》。副台长夸庄莎酒好,歌唱得更好,声称这个多功能厅建成后,一定免费给她办个人演唱会。庄莎倒在副台长的怀里,嗲声道,嗯,你说的话可一定要兑现噢,不兑现我可不依!副台长端着酒杯看着庄莎身上吸引他眼球的地方,说,兑现,兑……现。
他们俩说着醉话,唱着醉歌时,黄副院长一直静静地微笑着,看上去他对庄莎的表现挺满意的。
果然,过后黄副院长表扬庄莎,说她果敢敬业,工作认真努力,虽然图纸还没有设计出来,但她独具匠心的创造性思维就已经征服了目标单位。同时,他对我也点拨了几句,叫我向庄莎学习,多替领导着想,给领导分忧,在许多场合一定要见机行事,比如代领导喝酒什么的,总不能老让庄莎一个女同志挺身而出,那……不太合适。说到最后一句时,黄副院长表情很含混,带着隐隐的不快。
讨论具体的设计方案时,为落实黄副院长要我多替领分忧的指示,我卖力地把我的设想倾囊而出,可结果是我的每一个设想都遭到黄副院长的否认。黄副院长看我的眼神都是不满的,我惶恐起来,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每一条意见都在心里酝酿了好多遍,直到自己感觉可以才说出来。黄副院长却不以为然,他转头看庄莎。庄莎耷拉着眼皮,打着呵欠,突然说,我怎么一下子想吃榴莲?她的话一出,我头皮一麻,这种时候,她怎么可以说这话?再说,榴莲臭哄哄的味道,黄副院长当设计室主任时,大家都知道他最讨厌榴莲。庄莎真是太妄为了。可是,黄副院长却笑眯眯地看着庄莎说,这还不简单,叫小秦去买回来给你吃就是。他是你师兄,跑这个腿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呀小秦?
我能说什么,乖乖上街寻水果摊买榴莲。
买了榴莲回来,黄副院长说,才女就是才女,庄莎就是不一般,她的设计方案高人一筹。黄副院长把庄莎的几种设计方案一一说出来,我一听,浑身电击了一般,什么高人一筹呀,不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条意见嘛,只不过语气上略有变化,顺序不一样而已。但这些意见从庄莎嘴里说出来和从我嘴里说出来,给黄副院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我不能不说,庄莎比我可不至高上一筹。
设计方案没费一点周折,顺利通过。这得感谢庄莎,她陪那个副台长喝酒唱歌,功不可没。签过协议,我们的设计经费很快到位,下一步的重点就是绘制蓝图。黄副院长为脱离单位的俗事,全身心投入到蓝图设计上来,在滨江宾馆开了两个套房,他和我住一套,庄莎一人住一套。按理说黄副院长应单独住一套,可我不够住套间的条件,庄莎是女同志,黄副院长说要照顾,又不可能叫我和庄莎同住一室,黄副院长说给我多开个标准间又是个浪费。他开玩笑说,我和他住一起,既享受上局级待遇,还能帮他撇清一些闲言碎语,免得有人借机生出一些事端来。
我们吃住全在宾馆,这样方便集中讨论修改草图,又能躲避那些欲承揽工程的包工头。可是这些人是躲不掉的,他们就像苍蝇找臭肉似的,嗅觉异常灵敏,我们刚到宾馆住下,他们就找上门来,想从我们这里了解一些图纸情况,为他们预算标底打基础。按说,这是商业秘密,设计单位不得泄露图纸设计细节。我对这些人很警惕,把资料全收起来,可黄副院长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照样吃他们的饭,喝他们的酒。庄莎对我的警惕还骂过神经病呢。她骂的倒也在理,现在只是些草图资料,还没具体定下来,他们看了也没多大用处。我想着还是拒绝他们的吃请,少惹麻烦的好,以往设计单位与工程单位因泄密发生的纠纷不少,我们最好能把这次的项目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一点后遗症,给我和庄莎的今后打个好基础。
可事与愿违,黄副院长和庄莎像是商量好似的,对那些包工头的饭局每请必到。尤其是庄莎,她对这种应酬非常热心,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应付不同的包工头,还能讨得黄副院长的开心。我就惨了,不会像庄莎那么说话,只埋头替领导喝酒,每次都喝得烂醉,像头死猪被他们弄回房间,一觉睡到天亮。有次,我半夜酒醒后口渴,爬起来喝水,发现黄副院长的床空着。第二天早上他回来后,见我早醒了,说我喝酒后打呼噜,他睡不着,干脆打出租回家去睡了。我给黄副院长道歉,他却开玩笑说,是我给了他回家和老婆亲热的机会。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也找机会隔三差五回家一趟,离得又不算远,一个星期不回去一趟,老婆会怀疑我在宾馆干过对不起她的事。黄副院长是个体贴下属的好领导,他对我很照顾,时不时还催我回家住一晚上呢。
有天晚上,我的小孩突然发烧,老婆打电话叫我回去,我回去带孩子到门诊打针,孩子哭闹得心烦,我埋怨几句,老婆与我吵嘴,我生气半夜离家回到宾馆,却发现黄副院长也不在房间,想着黄副院长肯定回家和老婆亲热去了。我一个人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这种时候,除那种小姐,还有谁会打电话呢。我气呼呼地抓起听筒,正要骂句粗话,却听到一个女人说,她是黄副院长的老婆,要他接电话。我没多想,随口说,黄副院长不是回家了吗?没想到我的话,惹得黄副院长老婆大怒,破口大骂她老公,骂的话很难听,刺得我耳朵疼,可又不便撂下电话,只好耐心听。黄副院长老婆骂够了,非得叫我说出黄副院长去了哪里。我又不是黄副院长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去哪呢?她就改口骂我,还说今晚不把她老公从那个骚货床上抓住,就把宾馆弄个底朝天。
我被骂昏了头,放下电话,一遍又一遍给黄副院长打手机,最后急出一头汗,也没打通,只好冒着挨庄莎骂的危险,拨她房间的电话,想和她商量对策。电话响了好久,庄莎才接听,她正要破口大骂,一听我说的事情很严重,马上改口,叫我不要慌,就在屋里等,她会想法联络到黄副院长。
扣掉电话我才想到,庄莎要找黄副院长,也只能通过手机联系,黄副院长的手机一直关机,她怎么能联系得上?可我的担心实属多余,黄副院长的老婆来到宾馆之前,他衣着整齐地回来了,待他老婆进门瞪着两个大眼珠子要发作时,他倒先发制人,对老婆说,我和张副市长的秘书在一起喝酒,你瞎闹个什么劲,我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怕我当上院长,你心里不舒服?我们是夫妻,你就这样拆我的台,啊?!
他老婆张大嘴,半天才嘣出一句,那你……他(指我)咋不知道你在哪儿呢?
黄副院长生气地说,你蠢呀,你是不是还要给市长秘书打个电话证实一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四个副院长都盯着这个位置呢,我还见人就得说,我和市长的秘书喝酒套瓷呀?
黄副院长的话着实有理,他老婆半天回不过神来。动静闹得够大,却没捉成奸,又拿不出证据,灰溜溜地走了。我早就听说黄副院长一直在活动,不光他,其他几个副院长都在活动想当正院长呢。
过后,我心里有一个疑问:庄莎为什么能及时联系上黄副院长,制止一场捉奸戏呢?但我没问庄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