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表哥轻易是不理会他人的,那时大舅是镇信用社主任,很多人都巴结着呢。表哥不理会别人是正常的。有次,二舅带着我父亲一起去镇上的大舅家,正赶上表哥要出门,瞅着二舅和父亲进门,抬头给二舅轻描淡写地打了个招呼。我父亲老远就绽开笑容,但表哥看不见我父亲似的,招呼了二舅,还递了支烟,眼神从我父亲头顶上飘过去,好像我父亲是颗木桩,不飘过去就会绊住他似的。那时表哥已经结婚有了女儿,应该懂事了,况且父亲又是他的姑父,是长辈,又主动跟他微笑点头,他却熟视无睹。没得到表哥的回应,父亲脸上的笑容开始还绷着,绷到表哥的背影快消失了,他脸上的笑才像中枪的鸟一样,啪嗒一下跌落下来——绷给谁看呢?表哥的眼里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这让父亲很受伤。父亲是抽烟的,大舅是知道的。但大舅一直倚在沙发上看电视,二舅和父亲进门时,他只是眼神飘移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连头都没转过来。显见大舅的余光是看到了表哥的作派,可能觉得过意不去,又指了茶几上的烟盒,示意父亲自己拿烟。
电视里正在播芭蕾舞,一帮外国女人踢着光溜溜的大腿,身姿优美地旋来转去,使大舅挪不开眼睛。父亲失去笑意的脸垮着,盯着茶几上的烟还犹豫要不要拿。二舅眼神好,赶紧抽出一支塞到父亲手里,又拿打火机给父亲点着。一根烟抽完,电视上那帮外国娘们还在踮着脚尖欢天喜地转着、踢着,灵动得就像飞舞的雪花,确实好看,大舅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嘴大张着,眼大瞪着,一副恨不能随便捞一个出来往嘴里塞的神情。二舅用胳膊肘不停捣父亲,示意父亲往电视上看。父亲被二舅捣得火起,粗着嗓门说,看着呢!
终于,等到外国娘们撅腚鞠躬闹腾完了,大舅这才把眼睛从电视里拔出来,陶醉又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说,看看,这外国娘们,啧啧,咱就没有么!哎——艺术呀这个东西!也不知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父亲掀掀眼皮,没吭气,二舅却连连赞同。自从大舅当了信用社主任后,二舅对他大哥说什么做什么都极力赞同。
大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芭蕾舞的,已无从考究,只知道他把所有的芭蕾舞都说成是天鹅舞,一看到电视上有直溜着腿踮起脚尖的画面就两眼放光,看完了总要意犹未尽地感叹一声艺术呀这个东西!表哥见他父亲这般爱好,就投其所好,把自己刚一岁多的女儿送到县里的青少年宫去压腿练功,说是将来要培养孩子上小天鹅艺术团,专门给她爷爷跳天鹅舞。那么小的孩子没见过天鹅,更不知道什么天鹅舞,压了几回腿居然趴在地毯上睡着了,让表哥给训哭过好多回,弄得他女儿后来一听到天鹅两个字嘴就瘪开,眼泪汪汪的。
大舅关上电视,好半天才从“艺术呀这个东西”里走出来,看眼二舅和父亲,牙痛似的倒吸口气,说,你们想办果品加工是好事,我支持,可靠那几亩果园作贷款抵押肯定不行,没有保障嘛。过了会儿,大舅见没动静,又接着说,你们真想办,我给企业办打个招呼,让他们办起来,你们入股,这样担的风险小。不要什么都老想自己干,要多少投入你们知道吗?以为办厂有那么容易啊!
大舅显然是不想帮忙,在找托辞。父亲看了眼二舅,见他不吭声,知道他想靠磨来达到目的。这是他俩来时商量好的。可二舅不能先开这个口,二舅说他要先开了口叫大舅拒绝了,就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了,要采用阶梯式战略。阶梯式战略的策略就是力量相对弱的父亲先提出来想法,再由实力强点的二舅来打开口子。父亲咽了咽唾沫,对大舅说,我们找人预算过,果品加工不是高利润行业,就算企业办牵头,我们能入股,人家也不会给我们太多股份,那几乎挣不到什么钱。眼下只有自己干,才能有赚头。
大舅不置可否地笑笑,说,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啦,快把我们信用社的门槛踏断了。可你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栽到里头?我是干啥的,能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回去吧,要干,我就给企业办打招呼,由他们挑头办,有些政策方面的手续有公家顶着,到时亏不到个人头上。钱谁都想赚,但钱不是那么好赚的,要担风险。入股挣钱少是少点,但真要有事,还不至于把你们赔得倾家荡产!
这话也就是大舅在说,换了别人,二舅肯定跟他急,什么事都没开始呢,怎么就倾家荡产了?父亲本来没多少热心,进门那会儿让表哥的漠视弄得心里极不舒服,这下更懒得说话了。看大舅的态度,让他帮忙贷款跟直接问他要钱一个性质,让大舅从口袋里掏钱给他们,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