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二舅上场了。他拿起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支,递给大舅,说,哥,看在咱娘的份上,你就帮帮我们呗。我们是贷款,也就十几万块钱的投入,肯定能赚,我们都做过那个什么调查(二舅肯定是想说市场调查,但所谓的市场,他其实能看到的,就是我们镇上那巴掌大的地方),果品加工还是有赚头的。你看咱都是亲兄弟,你不帮忙谁还帮咱呢?
大舅不屑地瞅了二舅和父亲一眼,说,你以为信用社的钱是我自己的,想给谁就给谁?我们要找人评估论证,就你们那几亩破果园做抵押想贷十几万?就算加上你们两家房产,都值不上啊。要是上面知道我这样帮自家人,以后我还怎么跟别人硬?信用社可不是我自己开的,我也要替你们担风险的。你们说,让我为你们陷进去值不值?
大舅的神情好像那个连影子都没看到的果品加工厂,已经摇摇欲坠地歪斜在他面前,他正替二舅和父亲收拾烂摊子似的。
二舅所谓的阶梯式战略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亲情牌根本打不动大舅,这是父亲早就料到的。
其实,想要办果品加工厂的主要是二舅,说是有大舅这棵大树,不想法子多挣些钱才傻呢。谁对挣钱没有欲望!但父亲对二舅的提议心里没底,办厂可不是种果树那么简单,施点肥浇点水除除虫就可以收获累累硕果——有时候还得看老天给不给力呢。对二舅的信心满满,父亲还是很犹豫的,但敌不住赚钱的诱惑,终是跟着二舅去找大舅。按理被大舅拒绝是父亲预料之中,可后来看着有人贷到款办起了果品加工,还红红火火的,父亲很眼热,心里对大舅很不满,若说只是他们没贷款的条件倒也罢了,可为啥比他们条件更不如的人都能贷上了款呢?嘴上不说,到过年时,父亲找借口有事,打发我陪母亲去大舅家拜年。
这些年,外婆在二舅家住,父亲不陪母亲去大舅家拜年也说得过去。
外爷活着时,名义上外爷外婆是跟着三舅过日子,三舅当兵去了青海,三年兵当够没回来,提干后在青海娶了媳妇。外爷去世后,留下外婆一人成了孤单,大舅家境好,当仁不让地把外婆接了过去,名义上外婆是跟着大舅过日子,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在二舅家住,图个清净,外婆在镇街上待不住,嫌吵闹,可谁都知道,她是嫌大妗子太冷漠。
二舅不是那种随便给自己找麻烦的人,外婆住到他家,其实还是他跟大舅要求的,说是大舅工作忙,就由他来照顾老娘好了。大舅那时很烦恼,大妗子可没少为外婆的事跟他别扭过。大舅落了清闲,少不了给二舅一些实惠,二舅家的化肥农药从没花过一分钱,每到逢年过节,大舅拎过来的好烟好酒自不必说,肉油米面一送就是半卡车。外婆没住到二舅家前,他家哪有这种风光呀,说到底,外婆给二舅带来的好处还是多于他供养的负担。用父亲的话说,二舅巴望着外婆在他家长期住下去呢。也正仗着外婆住在自己家,二舅才跟大舅提贷款的事。
第二年立秋后不久,别人开的那个果品加工厂突然间关门了,听说赔得一塌糊涂,主要是那个厂没有好的加工设备,卫生检疫关就过不了。这样一来,很宽二舅的心,感叹还是大舅有眼光,不然,自己真的被套进去,可就惨了。父亲也感到庆幸,但他表现得很矜持,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嘴角微微地上翘着微笑。母亲以为父亲这下冰释了对大舅的不快,可是后来的几个春节,父亲还是打发我陪母亲去给大舅拜年,他再没去过大舅家。我不知道父亲是在意表哥的冷漠,还是耿耿于怀大舅的不帮忙。
我在大舅家也见过几次表哥,跟大舅长得很像,白白胖胖,一看就是衣食无忧的人,只是他走进走出,除了我们刚进门那会儿跟我母亲打声招呼外,几乎都不说话,对我更是视若路人,连眼皮都不带抬的,好像我不是来他家走亲戚,而是来要饭的,就差拿根棍把我往外撵了。我心里很恼火,要不是大舅是我母亲的亲哥,谁稀罕上他们家看脸色呀。我算是明白了父亲不是记恨大舅,而是怕受表哥的伤害!后来,我也不愿跟母亲去大舅家了。母亲劝我说,别计较你表哥,他从小就那样,孤傲得很,还不是跟你大舅学的,见惯了别人的奉承,以为上他家的人都是求你大舅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