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在心里可能把信用社当成是他们家开的了!我发誓长大了绝不贷款,不给表哥蔑视我的机会。
这个机会还真就没了。没过几年,大舅出事了。有个私企老板带着大舅去看艳舞,一大堆白花花的肉在大舅面前晃来晃去,他觉得俗气透顶,非要逼那些舞女跳天鹅舞。是踢光溜溜的大腿、用足尖走路的那种。他以为只要跳舞的人都会踮着足尖呢。那是些跳艳舞的女子,也就是多做几个挑逗动作,挺挺胸、扭扭胯而已,实在没多少舞蹈技巧,跟芭蕾舞的距离实在太大,根本风马牛不相及。她们当然做不来那么高难度的动作,况且,衣服都成三点式了,谁还傻呵呵地踮着脚尖跳啊,又不是去够钱,费那个劲!大舅不依不挠,竟然掐人家大腿,着急了大打出手,被人家报了110。
当然,那些女子在警察来之前衣服都穿整齐了,大舅却被当成闹事的流氓给抓了。这一抓,没查出有多么流氓的行为,却不知怎么扯出他给人贷款拿回扣的事。县纪委立案一查,大舅被查出不少经济问题。这下可不得了,一旦证据确凿,大舅就得倒大霉。大妗子哭哭啼啼地说,这是有人故意使的坏,听说大舅要提升到县行当副行长,他的竞争对手买通一帮人给大舅设下的套,那个私企老板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老板,是个四处游走的小贩,本来密谋想让大舅犯其他错误,比如嫖娼,没想到大舅还挺配合,虽然不是嫖娼,但总算是让人家抓到了把柄。大妗子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就像掌握了解救大舅的灵丹妙药,跑到城里直接去找县长告状,被人家拒之门外。实在找不到门路,大妗子竟然与表哥来找二舅商量对策。
二舅能有什么对策?使点小聪明从大舅那里讨点好处还可以,真遇到事,他啥招也想不出,当初那个失败的阶梯式战略就是佐证。还是唤了父亲过去商议。没有了大舅的支撑,表哥高傲不起来,他神情萧然,眼神都是软的,像一棵藤蔓似的,没有了大树,曲里拐弯不知要爬到何处,那个冷漠而孤傲的表哥已荡然无存,他软软的目光躲闪着父亲,竟然怯怯地叫了声姑父。父亲心里说,看来他还是认识我的,只是人家得势时不愿意叫我这个姑父罢了。父亲脸上有了得意,却没啥办法可想,一个农民,怎么侍弄土地他可以想出一些招来,但要在大事非的混水里趟,他看到的仍不过是混水而已。但父亲还是摆出姑父的架势,点上烟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徐徐吐出烟雾才说,如果真有事,找谁也没用!这不让人家拿住了嘛,这个时候,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想想办法怎么让人不受罪才对。父亲这话,说得还是在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若说大舅清白得像一张白纸,就算有人陷害,事情总会查清,断不至于有事。可大舅有没有经济问题,大妗子和表哥心里是清楚的。
父亲的话让表哥的脸更加灰暗,他无助的眼神落到大妗子脸上,如果大舅出了事,最大的受害者首先是他,他在信用社当合同工,平时仗着大舅自我感觉良好,大家伙也对他笑脸相迎,以后没了大舅的势力,谁还会对他笑意盈盈?恐怕到时他送上笑脸人家也得扒拉下来踩到脚下,就像他曾经对很多人一样。比如我的父亲。
大妗子比表哥更加无助。大舅是家里的大树,大树要是倒了,没有护荫的烈日他们怎么过?大妗子有劲使不上,急得连哭带骂,眼泪鼻涕一大把,弄得谁也不敢靠近。大妗子的动静惊动了里屋的外婆,她耳朵背,只要谁嗓门大点,就怀疑人家是在背后数落她,以前在大舅家,大妗子不理她,嗓门稍微一大让她听到,听不清她也要生气。这下,外婆拄着拐棍从里屋出来,冷着脸对大妗子说,老大家的,我住到老二家,你跑过来又数落我啥呢?这次说啥,我也不回你家住了,整天连我大儿子的面都见不到,就剩下你的冷脸了,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别想叫我回去!大妗子抹着脸,理也不理外婆,只哭诉自己的。
外婆不依不挠,嘟囔个没完,在这节骨眼上,在场的人都烦了她,可谁也不好说她。表哥实在忍不住,架着外婆往里屋推,没想到外婆劲挺大,扒着门框还拿拐棍打表哥。打得本来就郁闷的表哥越发恼火,撒开架着的双手,冲外婆吼道,够啦,你就别添乱了!这一声吼把表哥所有的软弱都吼得无影无踪,可也抽没了他所有的力量,吼完,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痛哭起来。外婆这下听清了,她被吼声怔住,半天才缓过神来,眼里含着泪指着表哥,颤声骂道,个小崽子的,跟你妈学坏了,敢骂我,叫你爹来,看他不撕烂你的嘴!大妗子面对乱糟糟的一切,哭得更加厉害。外婆以为大妗子嫌她骂了她儿子,愤怒得不再看别人,只顾扒着门歇斯底里地喊大舅的名字,要他来教训他儿子,来看她是怎样受他媳妇和儿子气的。顿时,二舅家乱得成了一锅粥,事没商量成,大家不欢而散。
直到大舅的信用社主任当不成了,还被判七年徒刑蹲进监狱,外婆都不知道。逢年过节,外婆见不到大舅,就骂大妗子,嫌她不让大舅来看她。又叫二舅去喊老大过来,说越来越不像话,连老娘都不见,肯定是老大媳妇捣的鬼。二舅不能说大舅蹲进监狱,只说他出差不在,或者开会学习搪塞过去。好在外婆年纪大,也记不住,说过就忘,想起来时重新唠叨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