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这二十多年来,我在城里,天气预报对我来说,也只是添减衣服,偶尔碰大有雨就带把伞而已,多基本上就没有细想过,夏天里正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突然来场雷阵雨,这会叫多少人措手不及,乡村里又有多少麦子被无辜地泡在雨水里。反正,在城里吃的都是没有霉变的白面。
父亲瞪了哥一眼,说,你瞎咋呼啥呢,快去看看你建成叔家摊没摊麦子。
哥嘟嘟囔囔,十分不情愿地去了。
父亲对我说,唉,你建成叔也不知道是啥变的,日怪了,他咋就这么倒霉呢。
咋了?不就是他碾麦子天会变么,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母亲叹口气说,你不知道,他一直不顺。几年前,他的那个儿子柱子,你可能都记不起他了,你离开家时,柱子还是个屁大点的孩子,后来长大成小伙子,却是个愣头青。那年夏天,为碾麦子的事,柱子嫌你海兴叔的儿子去他们家麦场上看了,两人发生口角,柱子在气头上,把你海兴叔的儿子失手给打死了。谁都知道,你海兴叔的儿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可那是个独生子啊!
后来呢?我一惊,急问。
父亲说,就为了点闲事,惹下这么大的祸,柱子给抓走了,判了十二年刑。你海兴叔那一阵子每天还上你建成叔家去闹,要寻死寻活的。柱子他妈差点气死,躺下后一直病到现在。你建成叔愁啊,才几天工夫头发就白了一半,身体也不如以前了,还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柱子从监狱里出来……
母亲接过来说,这还不算,你建成叔有个丫头,叫瑛子,念了个初中,就懂啥法了,也不好好念书,非要嚷嚷着到县里去告状,说啥,他哥打死的人有病,又不是故意的,要给他哥减刑。县里没有人听她的,她又跑到省里,还是没有人听,但她还是告,说是要到北京去告呢。她这一告吧,这死了独生子好不容易才安下心的海兴又开始闹了,和建成天天干仗,闹得建成没法子,把瑛子狠狠打了一顿,关在家里,不准她再去告状。那丫头倒好,记恨起她老爹来,竟然翻窗户跑了。这一跑,就再没有回来,有几个年头了吧。
父亲附合着说,嗯,三年多了,那确实是个倔丫头。
这时,哥回来了,他插上话说,你们是说瑛子吧,她倔个啥呀,前阵子听林旺说,他在河南郑州见到了瑛子,她出去混了几年,早就没有给她哥翻案的心思,林旺说她在歌舞厅当三陪,挣大钱呢……
父亲跳起来,冲着哥道,你胡说啥呢,去年不是听去过西安的金祥说,瑛子在西安呢,说这丫头在想法子挣钱,告状需要钱啊。一个姑娘家,已够不容易了,你还尽往坏处说人家。
哥强辩道,我往坏处说她啥了,前一阵子听跑生意的有财从广州回来说,他在广州的……那种地方,都碰上瑛子了,她打扮得像个妖怪,在接客呢……
我听着心想,幸亏我们村里的能人少,只去过郑州、广州,不然,要是还有出国的,可能会在美国、俄罗斯碰到瑛子在外国干什么呢。
爹还在忿忿地说着,好像他这样说,就能够减少建成叔的苦难似的。
现在的人,有钱谁不会挣,哪个还愿意为一个没有结果的事费尽心机,到处奔波?瑛子也不是傻子,她还能想不通这个道理,何况做那种事的人,赚的钱可不少……
哥仍自顾自地往下说。父亲很生气,见哥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就冲着他吼道,就你话多,我叫你去看建成家摊麦子了没有,你去了没有?
去过了,他家还没摊呢,不知吃了早饭摊不摊。
你们就不知道,别人在西安碰上瑛子,也是在那种地方……哥似乎意犹未尽,还在往下说。
父亲打断哥,说,洗你的脸去吧,吃过饭再去看看,如果你建成叔不摊麦,咱就摊!
夏天的天气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看似晴朗的天,不高兴了眨眼之间就飘来一堆乌云,几分钟内会下一场暴雨,把摊在场上的麦子泡在雨水里,这对忙碌了一年的农人来说,是最伤心不过的事了。谁也不愿看着自家的麦子泡在雨水里,可天气预报里报的天气情况总是没有现实中的天气变化快。为了一年的收成不泡在雨水里,大家都盯着建成叔,虽然他的不幸让大家也很为他难过,可毕竟生活更重要些,农人生活的最大一部分就在粮食上,而建成叔在摊麦子的事情上,那无比灵验的验证使大家慢慢地对他形成了一种依靠,这的确叫建成叔有点哭笑不得,每年的夏天他就成为了村里人备受关注的目标。
建成叔为此非常恼火,对全村的人几乎都发过火。可发火有什么用呢,他谁也阻止不了,大家依然还是看着他的行动,就是建成叔的儿子失手打死海兴叔独生子那一年,大家虽然也抱着同情心却依然还是这么做,不敢明着去建成叔家的麦场上看,就偷偷去看,没有人愿拿一年的收成当儿戏。村里人出于无奈,却伤害着建成叔的心。听父亲说,建成叔为了报复大家,经常搞一些突然袭击,比如有时到大中午了也不见他摊麦子,大家都放心地去摊自家的麦子了,午后,建成叔突然召集全家摊开麦子,弄得大家惊慌失措赶紧收拾自的麦子,以防被暴雨袭击。建成叔偶尔碾一场好麦子,只是这样的机会非常少。建成叔像他家的麦子一样,一直活在霉运里。
我去看了一次建成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