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师傅就是一个引路人。我就是被师傅引上这个道的,不然,我哪有后来的风光日子,说不定早就冻死在中关村的那个破工棚里,被送到八宝山(不知民工死后有没有这个待遇)烧成一把灰了。说起来,还是我的命好,和师傅有缘,才使我走上了这条没有回头路的小道。
师傅给我一讲他的职业,我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叫道:“这不是行骗吗?”
师傅瞪了我一眼:“亏你还是个师范中文系毕业生呢,连个话都不会说。君子生财,取之有道。有人愿打有人愿挨,说句中听的话,我的这个生财之道,比起那些贪官来,不知要好多少倍呢。你不要把师傅想得太坏,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细想想,我这样做也是为社会做贡献,变着法子整治腐败分子呢。”
师傅干的,是帮那些想留在北京的大学生找门路,疏通关系,提供真假难辩的用人就业信息。说白了,就是行骗。
师傅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对我又说:“当然,咱们是因人而异,专门对付那些父母当官,能动用公家钱财的人了,对那些家境不好的,也下不了那个手,我会舍弃。”
师傅说的好像不无道理。拜师酒都喝过了,我已经上了这个贼船,想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想想自己这一段过的日子,就是有十头牛拉着,我也不会回头了,就决定跟着师傅往前走一步看了。
这阵子,师傅不准备做新的生意,他没告诉我原因,只说他身体时常感到不太好,需要好好调整一下,利用这个空档,可以带带我这个徒弟。
接下来,师傅带我去大红门,给我买了两套仿制的名牌服装,把我包装一下。我穿上假冒的名牌西装,师傅帮我扎好领带,用手替我把头发捋了捋,然后站在旁边欣赏着。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然应了那句“人要衣装马要鞍”的话,我一点住工棚的痕迹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帅小伙。师傅说,我没看走眼,有点酷就够了,不然,别人会起疑心的。你看看我。
我扭头看师傅,他用手梳理着头顶仅存的几根长毛发,一根根捏起来从“地方”拉到“中央”,并将它们排队一样排得整整齐齐。
“我这个头一看就像官员或者老板,说了你可能不信,为这个头,可费了不少心,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美发店才做成现在这样。我原来的头发好着呢,可那一头好发让我看起来太老实巴交,一点都不像费尽心思搞偷机钻营的官人或者老板,只好舍弃一头毛发,搞了个地方支援中央,你看看,我这样子是不是权势在握,或者身缠万贯的样子?”
我看着师傅,说实话,我到现在没见过大老板或者政府官员,不过,经过一番拨弄的师傅看上去是跟我刚见到他时不一样,身上有一种让我敬畏的东西。
“不过,从现在起,我出门得换个发型了,换一副面孔出现,不然,被一些女孩缠上,我就没法休整了。”
师傅买回几个头套,每戴一种头套,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注意看,还真认不出来。
换了行头,我开始接受师傅的培训。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扮演师傅的秘书,但秘书也有秘书的不同,培训主要分两项内容,一是扮演不同的角色时应该注意的事项。也就是说,师傅充当官员时,我就扮演他的生活秘书,给他安排日常起居,像过去皇宫里的太监似的,形影不离;师傅充当才板,我就扮演他的工作秘书,像他养的走狗似的,摇头摆尾腑首贴耳。二是培训说话的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这里面讲究大着呢,不比找个好工作简单。我费了大半个月时间,才叫师傅微感满意,他严厉地说,基础理论算是学到了,还得在实践中去摸索,去锻炼,才能取得成绩。我先带你实习实习。
实习开始前,师傅郑重地给我叮嘱,干我们这一行的,动什么千万不能动感情,也绝对不能和哪个女孩子上床。师傅说,记住,咱们经营的可是无本生意,为的是钱,一旦和哪个翻滚到床上,赔了身子,挣不上钱不说,反而会叫人家牵制住,到时能不能脱得了身,都很难说。
师傅的这番理论我听着还是很新鲜,只有说女人赔了身子的,而他的眼里,却是我们这些男人有贞操,赔的是我们的身子。
师傅要带我到几所大学附近的歌舞厅、酒吧去熟悉情况,他说那种地方才是最好的实习场所。
这次,我们的身份是老板和秘书。这里想傍大款的女孩子很多,一进酒吧,呼啦一下,苍蝇见了臭肉似的全冲着我们围上来,一边说着听不大懂的蹩脚北京话,一边在我们身上乱摸。一见这阵势,我心慌气短起来,那一张张凑到跟前的,可都是些年轻漂亮的脸,我一个年轻小伙,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可就不太正常了。我看师傅镇定自若,扬着头只管往里走,对那些暴露很多的年轻身体看也不看。我着实很佩服师傅的定力,也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从苍蝇堆里钻出来。
我们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服务生给我们点酒水时,那些女孩子个个像兔子似的,支愣着耳朵听着,从我们点酒水的等级上,要分辩出我们的身份是官员还是老板——当然主要是师傅的身份。至于我的身份,她们自然是一目了然,不是“太监”,就是“走狗”,这从她们看我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出来。
因为是实习,师傅有言在先,这段时间我们不打猎,所以,我们对那些美貌如花的女孩视而不见。
师傅说:“你要牢记,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得会看人,不是用眼睛看,而要用心。什么样的人会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你的心得看穿她,她的前前后后,绝对不能走眼,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我才知道,师傅为什么要把这句话对我叮嘱了又叮嘱。他与我在工棚相识那天,正好是他马失前蹄的时候。过五关斩六将的关云长还有败走麦城的时候呢,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那次,师傅的计谋被一个叫程琳琳的女大学生识破,她纠结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生,把师傅堵在北大东边蓝旗营附近,他们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子、棍棒,慢慢地缩小包围圈。师傅就是有上天的本事,那十几个人也会把他从天上拽下来撕成碎片。师傅是个明白人,一看脱不了身,也不充好汉,低头哈腰地向人家赔罪,连连答应退回所有的钱财,包括程琳琳与他在一起的所有消费。可那些人根本不听师傅的赔罪,依然向他逼去。师傅急眼了,他往后退着,一脚踩在一个井盖上,把井盖给踩翻了,师傅眼前突然一亮,发现入地有门,没有犹豫,扑通跳进井里。
那是一个架设各种管子的地下通道,当然少不了下水道,中间的空隙能容一个人爬行。师傅疯了似地爬进黑乎乎的通道里,不管前景如何,只管没命地往前爬。那些大学生反应过来,有胆大的跳下井里,却没人敢像师傅那样爬进中间的空隙,他们眼看着师傅从他们面前逃走,还装作很负责任地把守着那个井口,以及旁边的几个井口,自欺欺人地相信师傅还会从这几个井口当中的某一口里钻出来。他们哪里知道,师傅沿着通道爬了两个多小时,到中关村一个小区的下水井里才钻了出来,他辨清所在的位置后,为了压惊,就到小区的小吃店里要了两盘菜,喝了大半瓶二锅头才稳定下来情绪。他醉乎乎地往回走时,由于跳井时腿受了点伤,又喝了酒,晕乎首地栽倒在我们工棚外面,幸好被我看到,把他扶进工棚,用被子捂他,不然的话,他就算是躲过了程琳琳等人的棍棒,也躲不过冬天蚀骨的寒冷。
看来,命中注定我要撞上大运,在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时候碰上了师傅这样的贵人,不但把我带离了工棚那个环境恶劣的地方,还管我吃管我穿管我住,管教我生财之道,使我绝处逢生,在寒冷的北京终于寻找到了一条生路。虽然这条路前途未卜,可从师傅现在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来看,肯定不会坏到哪儿去。只是,对能不能混成师傅那样,我心里没底,明显大脑缺氧供血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