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镇的人们奇怪,一直被流言压迫着的桑二十一的女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知羞耻了,未婚先孕,倒觉得很荣耀似的,招摇过市。这成了什么世道?
尤其叫桑那镇人难以理解的,是桑缺一不但经常出现在镇街上,而且还不时扯着嗓子,唱起了歌。她唱的是什么歌,没有人能听懂,是不是唱到了关于女人命运之类的内容,谁也不知道。但桑那镇的人实在不能容忍桑缺一这样不知廉耻的做法,纷纷上门谴责桑二十一,要他管一管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别叫她坏了桑那镇的民风。
桑二十一怎么管这个女儿呢,不让她出去,把她关在房子里,但她要唱,堵上她的嘴,她会不断地用脚踢门,响声更大。绑上她,于心不忍,更别提动手打她了,还没有动手,他的手就先软了,他害得自己的女儿到了二十六岁还嫁不出去,他对得起这个女儿吗?
他不知该怎么收拾这个场面。他像一截老朽的木头,在家里跌来撞去的乱甩着自己。
人们见桑二十一没有怎么管教女儿,见桑缺一依然从镇街上走过,依然大声唱歌。人们在骂桑二十一的同时,猜想他为什么不对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儿动手管教。前面说过,桑那镇虽然偏远、闭塞,但这里的人们想象力确实够丰富的,没有几天,就有关于桑二十一父女之间的话语传了出来。说桑二十一不敢动手打自己的女儿,是因为他女儿怀孕与他这个老流氓有一定的关系,他女儿不知羞耻,是因为她受了他父亲的侮辱,神经受刺激错乱了。等等。
还有在这一方面,做有力证明的,说桑二十一不是当年搞过二十个女人吗,现在非要叫他桑二十一,他不服气,就叫他女儿桑缺一补上了这一个,成为名符其实的桑二十一。
这些喋喋不休的说法,像波浪一样传到了桑二十一的耳朵里,他如五雷轰顶,承受不了这么恶毒的打击,他去问女儿,她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说出来,好还他一个清白,他也不会去找那小子去算帐的。
桑缺一听着父亲的话,都是为他自己的考虑的,这个受够了白眼的老姑娘更恨她的父亲了,她咬着牙说:我就不说,不还你清白,叫你背上这个黑锅,谁让你当年不坚强,害了我娘和我呢!
桑二十一全身发冷似的,颤抖着说:我要是不承认,他们会打死我的,我死了,留下你们母女在这个世上,怎么活呀?
桑缺一竭斯底里的叫道:你要是死了,没有那些丢人的事,我们才活得好呢!
桑二十一没话说了,他傻愣愣地在女儿面前站了一阵,一瘸一拐的走了。他一个人躺在幽暗的房子里,半睡半醒,在微寐和清醒之间,他昏然地觉得有种湿乎乎的东西从一个他能感觉到的伤口向他的体内渗透,仿佛是他在流血,可是这血却是往体内流,像一滴滴泪水,缓缓地流着,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心上,他的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只有默默地吮吸着这些液体,慢慢变得越来越多,在他胸部膨胀翻涌起伏,似要把他的胸腔撑破似的疼痛。波浪似的流言、谑语,喷吐出嬉笑者的泡沫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但他已经沉沦在阳光下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被一生的耻辱和风光所淹没。
他强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