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妮从“迷你发廊”门前经过,试了几次,每次的勇气都叫那两个姑娘风骚的眼神打败。不说当初自己抗婚叫袁瘸子心存怨恨,单说她这把年纪,三十出头的女人了,连给人洗头都不会(何况发廊里根本就没要理发的客人),凭什么袁瘸子要养她这个铁定了吃闲饭的女人?
方小妮的心彻底凉了,在桑拿镇找份事做,谈何容易!她只得焉焉地息了这份心思。在娘家过了一年多,方小妮想法最多的,就是再嫁。除过这条路,她没第二条路可走。凭方小妮的长相、年龄,再嫁没一点问题,就看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了。方圆几个村子里,在一群光棍鳏夫里,有几个顺眼的男人,曾委托媒人上门探过口风。方小妮想挑个家境说得过去的嫁掉算了,可她母亲不同意,说还没到那份儿上吧,镇上的男人还没死光,怎么能嫁到乡下去!其实,说起来大家都是农民,跟乡下种地的农民有距离的,只是在镇政府和一些企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而已。可住在镇街上的人,总想不到自己跟农民有什么联系,认为自己比乡村的人高一等。镇街上,有娶方圆村庄女人的,几乎没有把闺女下嫁到村子的。
方小妮的母亲也是顾脸面的人,把女儿往村子嫁,她丢不起这人。可要在镇子里择偶,哪有合适的呀,单身的倒有几个:对面给马钉掌的老田,老婆去年跟贩西瓜的男人跑了再没回来,他一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负担很重。去年,母亲曾托媒人上门给方小妮提过亲,老田一个月钉不了一次马掌,整天在家闲得团团转,一听提的是方小妮,心动了,他何尝不想搂个女人度漫漫长夜呢,何况又是年轻,风韵犹存的方小妮。可一想到方小妮身后还有个拖油瓶聂瓜瓜,那可是个花钱的主,供个读书的,何时是个头啊,他自己还有两个快要上学的孩子呢。这要是答应了,一个家里五张嘴,三个就是扔钱的无底洞,要他的老命哩,老田一边痛惜一边摇头,却对媒人遮掩道,还是算了吧,孩子娘跑了,我也没啥心事,就一心想拉扯大孩子,这一辈子就算这样打发了。
话是这么说,老田的心却没死,他身体里的死灰被点燃,一时半会灭不掉,总想着和方小妮套套近乎。说白了,就是想沾方小妮的便宜,动不动跑过来找方小妮,又躲不过守在店铺门口的老太太,凑上去给老太太递烟。老太太不接老田递来的烟,他就自个儿抽,边抽烟边东拉西扯些家长里短。老太太闻不惯老田身上臭烘烘的马蹄味,嗅出了他真正的用心,她毫不客气地对老田说,收起你的这套把戏,我家小妮是正经人家女儿,你要打歪主意,趁早去西头袁瘸子的发廊,他那里就等你这种不要脸的男人上门呢,别挡在这影响我做生意。
老田灰溜溜地走了,从此不敢再来方家,却倚在自家门口,盯着对面望着,偶尔看到方小妮的身影,他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发阵子呆,晚上准得失眠。
再就是粮店门口修鞋的蒋连省了,他的负担倒不太重,老婆得病死了有好多年,只有一个儿子,在城里打工,每年回来一次,能给老蒋几个零花钱。加上他自己摆修鞋摊,挣不了大钱,但比等着鸡下蛋卖钱要强一些,不然,他早收摊不干了,坐在那儿风吹日晒,何苦呢。老蒋唯一的不足,就是他家房子又小又破,还不临街,开不了店铺。不然,他就不用在粮店门口摆摊。还有,蒋连省看上去显老,常年累月弯腰弓背,四十多岁年纪,看上去像六十岁的糙老头。方小妮倒不太嫌弃蒋连省面相老,她嫁的是能养活她和儿子聂瓜瓜,对她好而且顾家的男人。经历了与聂社生的婚姻后,方小妮明白了这世间是没有真正爱情的,生活的需要才是最实际最牢靠的。只是,方小妮对蒋连省了解的不多,蒋连省的内心会不会与他外表的憨厚朴实一致呢?这次,母亲不表态,叫方小妮自己拿主意。方小妮的主意还没定呢,方大牙觉察到了,给方小妮泼冷水,他生气地说,老蒋都能给你当爹了,他儿子比你才小几岁呀?嫁给他,还不如当年嫁给袁建新呢,如今可不就自自在在当着你的老板娘?蒋连省是什么,一个半打不死的糙糠老头,我说小妮,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小妮气得用被子捂住头,压抑地痛哭了一场。
哭过没几天,小妮去了蒋连省的鞋摊。因为聂瓜瓜的球鞋帮开裂了,这双球鞋买来还不到半月,图便宜一块钱,可质量太次,聂瓜瓜已经够小心了,深秋季节,水泥地上的凉气一点不含糊地直往脚心蹿,但他还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把脚脱掉,赤着脚走。在他的意识里,脚是自己的,不费钱,而鞋子是要用钱买的,花钱的东西值得珍惜。即使这么小心,聂瓜瓜的鞋还是像成熟的豆荚,裂开嘴,露出了半个脚掌,走起路来,鞋底“啪嗒啪嗒”乱响。聂瓜瓜怕外婆听到了挨打,每次放学快到家门口非得穿上鞋子时,聂瓜瓜就用透明胶带粘住裂口,蹑手蹑脚像练轻功,生怕弄掉胶带暴露鞋子的裂口。方小妮趁母亲还没看到儿子的超常举动,把他拉到僻静处,问清原委,心又酸又痛,为一双鞋,儿子受了多少罪啊。她还不知道儿子赤脚的事呢,不然,她心里更难受。为帮儿子掩饰过去,使儿子少挨顿打,方小妮包起裂帮的球鞋去修补。以前,都是儿子自己去鞋摊修补,可每次修补的总是不牢实,方小妮想帮儿子修一次,也顺带看看蒋连省这个人。她和他以前没接触过,一点都不了解。
方小妮去粮店门口老蒋的鞋摊。
见方小妮过来修鞋,蒋连省连忙递过来一直压在腿下的小板凳,那是给来修鞋的人脱鞋子坐的。天气凉,板凳暴露在外,容易浸了凉气,老蒋把给客人坐的小板凳一直压在腿下暖着,待有客来时,坐上去不凉。方小妮不用脱鞋子,她把聂瓜瓜的鞋递给蒋连省后,原是不想坐的。蒋连省把板凳一直举着,方小妮拗不过,只好接过来放到离老蒋稍远些的地方,坐了上去。板凳温热,那是老蒋留在小板凳上的体温,方小妮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以为是几年前,自己的手被聂社生握在掌心一样。她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马上要进入冬天了,桑那镇的冬天很漫长,动不动就下雪,漫天漫地,白得没有一点边际,清冷而寂静,叫人看不到一点希望。方小妮最怕过冬天,离婚后的第一个冬天,加上情绪不好,她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好几个月身心都是僵硬的,到了晚上盼天亮,白天又盼着天黑,简直是度日如年,去年的一个冬天熬下来,方小妮都快虚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