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连省给聂瓜瓜精心缝补的球鞋很结实,让他如鱼得水,在学校的田径场上,不像以前那样担心磨破鞋底,可以放得开,他如同一匹不知疲倦的儿马,训练很卖力。聂瓜瓜这才对老蒋有了些许好感,想着如果老蒋做自己的后爸也不错,其码不用发愁鞋穿破了没人补。聂瓜瓜的梦想是拿下次校运动会五千米长跑冠军。因为学校规定,五千米长跑冠军,会奖一个双肩背的书包,那可是聂瓜瓜梦寐以求的。他至今还背着外婆给他缝制的布书包,是用舅舅的旧牛仔裤改制的,上面永远都有股猪粪味,聂瓜瓜早就想丢掉不背了,可外婆和妈妈没钱给他买新书包,最便宜的双肩书包得三四十块钱,为一个书包花那么多钱,妈妈舍不得。其实,舅舅抓条狗的钱,就能买一个很好的书包,但舅舅不可能给他买书包的。
方大牙经常当妹妹和外甥的面说,我白养你们两张嘴,已经够意思了,别想着叫我可怜谁,我四十多岁的人了,连房老婆都讨不上,我算是看透了,你们都是白眼狼,连母亲都要把房子交给外人老蒋,那就叫她等着看方家断香火吧。
这些年,老母亲为儿子婚事,求尽了桑那镇能说会道的人,要求不高,只要是个蹲下尿尿的,不论年龄、相貌,都行。可是,没女人愿嫁给方大牙,凭方大牙的德行,又穷得叮当响,连家境不好的寡妇,宁愿扯着子女艰难地过活,也不愿进方家的门。
前阵子,镇长宋大拌面却对方大牙说,只要把捕狗的事做好、做彻底,到时,他出面给方大牙搞个媳妇。宋大拌面的话不知能不能兑现,反正,方大牙捕狗这活做得很带劲,他想,镇长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狗捕得差不多了,桑那镇已经听不到狗吠声,方大牙却像猎犬似的,把镇子所属的几个村子过筛子似的过了无数遍,连狗毛都见不到,他以为大功告成,得意地去找镇长要钱要老婆。
宋大拌面却吊着脸,用眯缝眼望着方大牙,不耐烦地说,真的连狗毛都没了?
没了,不信,镇长可以到各村去找找。
宋大拌面睁大他的眯缝眼,说,还用到村子去看?镇街上就有活狗呢,不知是你方大牙眼睛有毛病,还是脑子有问题。
不可能,方大牙很有把握地说,镇街上别说活狗,就是狗毛——当然都在我家里呢。
话别说的这么绝对,宋大拌面脸上堆起笑容,拍拍方大牙的肩说,就在镇政府院子里,你敢说没狗了?
这个……方大牙语塞了。
这个什么?你工作做的不够彻底啊!做不彻底你凭什么问我要钱要老婆?宋大拌面冷笑道。
镇政府院子里,还真有条狗,是周媚娜养的宠物狗。打狗看主人,方大牙以前捕杀的那些狗,都是普通人家养的,捕杀了,最多挨顿骂,谁也拿他没办法。狗有狂犬病,咬死人啦,县长都生气了,镇政府下的捕狗令,谁也抵挡不住。可周媚娜的狗,借方大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易动。再说,也只是宠物狗,大家都知道是条公狗,可胆子比老鼠还小,见了人就往周媚娜怀里钻,平时还像人一样穿着衣服和鞋呢。那也能叫狗!方大牙曾想过,自己还不如周媚娜的哈巴狗,它还有个女人怀抱可以钻呢。桑那镇的人都知道,周媚娜视这条哈巴狗为情人,整天不离左右,当着别人的面,抱住就亲嘴,晚上睡觉都和狗拱在一个被窝里。周媚娜曾当众说过,狗比人好得多,比男人对她都要体贴。也不知一条狗,能对她怎么体贴?并且,周媚娜还有种预感,说不定哪天,她的卡尔会开口对她说人话呢。
卡尔,不就是马克思吗,天爷,周媚娜给她的哈巴狗都敢起这个名字,胆子真够大的。
说到底,还是狗的主人周媚娜不敢惹。她以前是镇计生办主任,也就她一个人,每年计划生育工作紧起来,都是镇政府雇人去各村抓超生婆,周媚娜从不操这份闲心,她平时很少来上班,办公室门常年锁着。上面发下来的避孕工具,她从不下发,也不知那么多安全套都弄到哪儿去了。从镇政府传出消息说,避孕工具全叫周媚娜一个人用了。不会吧,上面发给一个镇人用的量,她怎么用得完?听到这消息的人都笑,反正没见过周媚娜发给别人。
周媚娜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虽说现在已上三十岁,过了诱惑男人的年龄,但她从小死了母亲,父亲对她教养少,她大大咧咧,很放得开,敢说也敢做,有股不管不顾的劲头。现在的领导也奇怪,就喜欢没教养的女人,无论是市长县长,来过一次桑那镇,对这个地方没什么感觉,却对周媚娜印象非常好,动不动找借口再来一趟。周媚娜的主要工作,就变成了陪上面来的领导吃饭唱歌跳舞。反正,周媚娜嫁的是石油工人,常期两地分居,一年才能见一次面,她闲着也是闲着。后来,她的石油丈夫不知从哪儿听到风言风语,借机把她蹬掉了。变成单身的周媚娜更无所顾忌,杀伤力比以前更大。林书记考虑到上面领导来一次不容易,干脆带上周媚娜上县城或者市里,给领导送“货”上门。林书记这么做,深得领导赏识,林书记以前是镇长,很快被提成书记,不久,还补进县委常委,也就是说,再过不久,他就是副县长了。
在桑那镇,流传着林书记的一句歌词: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鸭指的是财政所的聂社生,脸白得像鸭屁股,这几年发达了,走路左摇右晃,越来越不像男人。他是林书记一手栽培的,只听林书记一人的,连宋大拌面这个镇长签字报账,他有时都会挑毛病。左手的这只鸡,当然就是周媚娜了。
周媚娜成天跟领导搅在一起,紧跟着林书记屁股后头,除过上厕所,俩人几乎形影不离。林书记的夫人听到风言风语,不敢在县城闹,怕影响老公的前程,跑到镇上,把周媚娜的脸抓破了。林书记非常恼火,当着周媚娜的面给自己的夫人说,你要再闹,我就休了你,看你到哪儿闹去!夫人被这话吓得灰溜溜走了。这下等于给周媚娜撑了腰,她捂着脸上的伤疤,当着众人的面,笑说她与某某领导之间的轶闻趣事,影响相当不好。林书记考虑到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利,便把周媚娜调离镇政府,放到镇中心小学去当校长。周媚娜说在学校整天听那帮小屁孩吵嚷,能把人烦死。她不到学校去上班,整天带着她的宠物狗,在镇政府院子里,哪儿热闹往哪儿凑,没人敢说她,说了也没用,周媚娜谁都不怕。
这么个主,方大牙怎敢动她的狗!
方大牙吱吱唔唔道,那只是宠物狗,根本不会……
宋大拌面打断方大牙,断然道,什么叫根本不会?就算穿着衣服,可那也是狗,你方大牙敢担保它不是狗?凡是狗,都带有狂犬病毒的可能。漏捕了,以后要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这个责任?
方大牙很为难。
宋大拌面看出来了,他又强硬地说了句,反正你工作不彻底,休想领走捕狗的钱!
方大牙听出来了,宋大拌面对承诺只字不提,看来,他不干彻底,是绝对不行的。
桑那镇的人都知道,宋大拌面和林书记是一条心,一条道上的,俩人好得只差穿一条裤子了。这也难怪,当年宋大拌面从部队转业回来,县上没办法安置,要他自己找接收单位,是林书记——当时的林镇长把他要到桑那镇,当了自己的副手。宋大拌面转业前是营长,能当个副镇长,算是安置得相当不错了,他对林书记感激不尽,上班后非要到镇上最好的野味楼请吃顿饭。当然,林书记是带着周媚娜一起去的。三人喝完三瓶茅台,宋大拌面再要来一瓶,周媚娜不想喝了,她的话一般代表着林书记。酒不开了,宋大拌面要主食,是四大盘拌面,也就是新疆最普通的拉条子。在当地饭店都叫拌面,是那种抻出来的面,筷子粗细,很筋道,拌面的关键是调味的浇头菜,必须是新鲜的羊后腿肉,切成碎丁,加上红绿辣椒、芹菜、洋葱,还有西红柿酱,翻炒到七成熟时,一定要放孜然,才能把味拨出来。
喝过酒,一般吃不下主食,服务员猛然端上来四大盘拌面,周媚娜当即给服务员发火,宋大拌面解围说是自己叫上的。但周媚娜不明白,三个人怎么上了四大盘。宋大拌面看上去一点都不胖,还有点瘦,不像能吃的身坯。但他很有信心地说,他一人吃两大盘。林书记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周媚娜基本没动筷子,她见宋镇长吃了两大盘不动声色,便逗他,要他吃掉自己的这份。宋大拌面二话没说,端过来几口就吃完了。周媚娜瞪圆眼珠,赐他这个外号。他当时还说,这个外号他早就有了,在部队上下流传甚广。周媚娜的嘴上没门,她根本夹不住话,全镇乃至全县把从部队差点失传的外号,又捡回来,还给了宋大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