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书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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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酒疯子

脚踢残碑没人要,靠着就睡惹谁笑?

人生百年天天醉,不过裆下一泡尿。

煎茶送来人心暖,数九寒天春风到。

芸芸众生难普度,撕心裂肺知音少。

书院门这条不长的街道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国内外各色人等,酒疯子就是其中之一。说起酒疯子,书院门的人都认识他,但他咋疯的,知道的人却没有几个。每天下午两点多钟,一个身高近一米八的大个子,推个破自行车,从书院门宝庆寺塔旁边经过,两眼无神,眼眶里红红的血丝告诉人们酒疯子又喝高了。他先是把自行车往塔边一停,抬头望着佛塔龛洞子里的佛像发一阵子呆,然后就疯狂地吼起来:“大王满街走,活着不如狗。给钱就出手,狗跑腿打酒。”吼完把头一仰、胸一挺,自行车也不要了,扛着个一米多长的大毛笔,从牌楼下昂头就进了书院门,来到了关中书院前的马路上,边唱边跳,抡起毛笔就在地上写起来。他疯狂地写完字,把笔一扔,手舞足蹈地再跳。酒疯子每天来书院门逛,就从鸡娃王的画案前经过。最初鸡娃王也饶有兴致地观景,日子久了他也看烦了。每天酒疯子一来,先是一群碎娃跟着跑,再就是一伙帮闲、混混和街串子在后面嬉笑。

今天酒疯子忒兴奋,写着写着就冲到鸡娃王的案子前,突然拿他那个又粗又长的毛笔蘸了鸡娃王画案上的墨汁,就在宣纸上狂抡起来。鸡娃王知道酒疯子是个喝了酒就发疯的人,只好忍了。旁边有一个游客很有些看不惯酒疯子的作为,替鸡娃王打抱不平,就骂了酒疯子两句。酒疯子越发疯了,上前抓住游客的衣领就往他的脸上扇。这个游客还有两个帮手,三个人蜂拥着酒疯子就打了起来。被扇的游客见他的两个帮手已按住了酒疯子,就在他的肚子上狠踹了一脚。酒疯子一弯腰就坐在了地上,哇哇地哭起来,嘴里还哼哼着:“断碑没人要,我屙惹谁笑?百年长如醉,不过一泡尿。”最后昏昏沉沉地靠着断碑睡着了。

天快黑的时候,风刮得像刀子一样,冷得刺骨,不一会儿就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把书院门给染白了,街道上也冷清起来。酒疯子被冻醒了,摆摊的鸡娃王早已收了摊回家了,酒疯子一个人在断碑旁两眼发直地坐着,老杨把一条铺画案的软毡盖到酒疯子的身上。小杨跟着老爹,也拿了把热茶壶,想让酒疯子暖暖手。酒疯子像是没看到这父子俩,起身晃着头步履沉重地朝佛塔那边去了。

第二天,酒疯子又来了。他狂吼着冲进小灵通的画廊,嘴里喊着:“永宁门外雪满天,关中书院疯子喊。古城长安看大戏,字锁乌沙墨染钱。书院门里画廊站,冷眼热心佛祖鉴。七级浮屠留新迹,礼义廉耻娃娃念。”小灵通看见酒疯子已近前来,本就有些慌张。想起前几天门外的光景,也不知如何打发眼前这疯子。等他听完酒疯子的打油诗,觉得蛮有意思。这书院门每天都能听见酒疯子的疯吼,他今天进店不知道又会弄出些啥名堂,小灵通只用眼望着酒疯子,紧张得不知如何说话。酒疯子张口就问他借钱,说是借,那架势就跟要抢一样。小灵通比酒疯子瘦小,来硬的他不是酒疯子的对手,最后,只好给了酒疯子十块钱。酒疯子一手接钱,另一只手又把小灵通上衣口袋里的零钱都攫走了。酒疯子得了钱刚出了画廊的门,街对面鸡娃王冲着酒疯子挑衅:“酒疯子,有本事你再来张狂,你狗日的再敢皮干,我让我儿扁你一顿。”酒疯子急着打酒喝,也没工夫理鸡娃王,直奔杂货铺买酒去了。一会儿,酒疯子双手搂着大瓶小瓶的白酒从杂货店里出来了,乐呵呵地问鸡娃王:“你刚骂谁是狗日的?我现在要喝酒,没工夫理你。”鸡娃王知道酒疯子沾了酒会更张狂。昨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在要饭的疯子跟前失了面子,今后咋在书院门混呢?鸡娃王一双老眼紧盯着酒疯子,嘴里不依不饶地骂他:“狗日的就是我说的,看你敢把我吃了?”酒疯子已大步冲到鸡娃王面前,两个人互相较着劲,直到头顶着头。鸡娃王像个滚刀肉一样,拍着早已萎缩了的胸膛高声嚷嚷:“你个疯子能把我咋样?今天我在这等你,有本事就把我这一百多斤交代在书院门,朝这打!”酒疯子突然笑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离鸡娃王两步远的廊檐下,随后咬开酒瓶盖,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老杨端着热茶壶从断碑那边走过来,招呼他俩:“大家都在一条街上走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着在酒疯子一旁坐下来,对鸡娃王说,“你也来喝口热水,再用茶壶暖暖手。”鸡娃王先看一眼酒疯子,见他只顾喝酒,就接老杨递过来的茶水喝。老杨继续说:“咱老哥俩,还是投缘,喝了杯子里的水,再拿壶暖手。”老杨见酒疯子喝得浑身酒气、满脸通红了,就又对酒疯子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你肯定是不舍得把你的酒给旁人喝。今天你听我劝一句,先放下酒瓶子,端上这杯茶,我有话要对你说。”老杨把茶杯塞到酒疯子手里说:“你和鸡娃王把这杯茶碰了,你俩一饮而尽,今后就化干戈为玉帛,谁也再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咋样?”酒疯子的酒喝多了,嗓子正干得难受,就把手里的茶杯胡乱送到鸡娃王面前,和鸡娃王的茶杯一碰,咕咚一口,就把茶水喝了。“红红的太阳刚刚升起,干裱糊的老杨九点才起。一手茶壶,一手茶杯,边走边喊,快来暖手。”酒疯子喝完茶,嘴里嘟嘟囔囔,把两个正在喝茶水的老头逗乐了。鸡娃王的摊上来了买主,他起身去招呼客人,应买主的要求画好了一幅四尺群鸡图,题上了大吉大利的款字。一会儿又回到老杨和酒疯子跟前说:“老杨,你把这幅画拿去裱了,客人三天后来取,不敢耽搁了,裱糊费照旧。”老杨接过鸡娃王才画好的软片回了裱画铺。酒疯子像是啥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拉着鸡娃王坐在自己身旁,给他倒酒喝。

小灵通正在店里打瞌睡,猴大王一闪身进了画廊的门。小灵通赶紧站起热情招呼:“猴大王老师光临小店,真是瑞气盈门。”猴大王见小灵通对自己很客气,就摆起谱来。他两手一背,头仰得老高,故意在小灵通面前端着架子,指着墙上挂的名公的作品点评道:“名公的书法越写越差了。”又见小灵通把一杯热茶端到他面前,故意不伸手接杯子,自顾自地继续说,“这人啊,不敢出名,一出名作品就粗制滥造,萝卜快了不洗泥。”小灵通看出猴大王故意在自己面前贬低名公书法,也不在意,就顺手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了:“书院门的老师们都说猴大王老师到外地挣大钱去了,今天咋想起我小灵通了?”猴大王坐到了椅子上,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说:“小灵通是咱这条街上的人才,我今天是有求于你。”小灵通本来对猴大王贬低名公的做法不以为然:猴大王贬低名公不就是为了抬高自己?果然猴大王继续说:“你把名公的字取下来,换上我的猴寿书法,今后在书院门我授权你独家销售我的猴寿字。”小灵通不愿意,但又不便当面让他下不来台,就支支吾吾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猴大王还来了神气,正要进一步给小灵通洗脑,就见画廊进来了客人。

进来的人一看就是个南方人,鼻阔嘴方,五十多岁,年富力强的样子。他径直走到名公的书法跟前仔细欣赏起来。小灵通也不想再和猴大王拉扯下去了,就起身去招呼客人。小灵通的眼力不差,客人来自岭南,在永宁门外开发房地产,资产几十个亿,是个地地道道的广东富翁。猴大王见小灵通不搭理他了,就摇摇头说:“人情世故利字当头呀!”于是起身沮丧地离开了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