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是多么伟大呀,尤其是白马,一生都在展示自身的魅力,连睡觉都是站着,那种洒脱、飘逸,人永远也学不会。所以他才把这匹马当做优秀的女人,只有优秀的女人,才能与马相提并论。至于那些跨在马背上的男女,是多么卑微,多么叫马不可思议,他们以为驾驭了马,其实是马驾驭了人类,因为马把你驮到什么地方,是由马决定的,你用缰绳指定的路线,马是用自己的蹄子一下一下敲击出来的,而不是你能够触摸到的诺路.
骑马的人太悲哀了。想想你的样子,有多么可怜吧!
他才不愿做可怜的人,他就这样与马交流,他的灵魂达到了真实的极地,他的躯体才属于他自己,尽管不时还有种骨灰燃尽的想法,但那种依附,是那个人给他的。不然,他怎能有来到巴音布鲁克,把自己种进草地的机会。
但他的腿拔不动了。刚才还能行走的脚已经在马的注视下,淹进浓密的草丛,因为马的眼神,他的脚底钻进了泥土里,刺刺啦啦地长出一蓬蓬粗硬的根须,扎进了土地的深层,他像棵革似地立在了丛草之中,稳稳地开始生长了。
这是他要达到的目的,可一旦达到了,他才有了一种失落感。这么多的草,哪一棵都比自己挺拔,哪一棵都比自己芳香四溢,他是那么普通,他再有情,也得有马钟情于他呀!
他沮丧地望着马,其实马也一直注视着他,并且张开温热的双唇,正期待着他的滋润,它的两排白齿,正干渴地分离着,像剥蚀了的白骨,多么地诱人。
它喘出来的气息,灼热而烫人。他能感受到那种烘烤身心的疼痛,自从那个人焚烧了他之后,他对这种疼痛的理解,只限于扑进一汪清澈的水中,使自己的灵魂与水接触,把烟雾拒之水外,让燃烧的心灵在水里熄灭,保留一个还能完整存活的跳动。
快点,水,来救我吧!此刻只有水才能够把他救活。水在哪里?所有的水在那个人的手里,那个人却无动于衷,任黑色的火焰吞噬着一个可悲的生命。那个人,真能狠下心!你再对别人有成见,也不能不施舍一点一滴的水,就让他哔哔剥剥地在你面前烧毁,他有什么罪?
他在你心里,留不下一点痕迹,你这样做,他能重生为一个真正的人么?
他应该找到水,送到那个人手里,那个人完全可以救他一回。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条闪着蓝光的水流,原来水离得这么近,就在眼前,它看不到么?那个人对水的感情超过了一切吗?水对那个人来说,比他还重要么?
他不能再想,他已经全身灼疼,再没有水,他会干枯,化为灰烬,连那颗他想保全的心也要成为一缕轻烟了。
那边有水,这还不够么?一条河,足以烧灭一团微不足道的火焰。
你没看到吗?那条河叫开都河,是一条永远流不尽的开都之河!
他拔出双脚,血和汗水使他疲惫不堪,但他一点也不想做短暂的休息,他拖着双腿,像带着锁链的逃犯,一步一步地向开都河走去。
开都河是一条随心所欲的河,沿着草地的低洼处,弯弯曲曲地从巴音布鲁克草原上流过,这是一条永远不会枯竭的生命之河,它是天山的精血,给大草原的青草茎叶间输送了第一粒阳光。
他回过头,想唤马过来,汲取这纯净的河水,可马站在原地,只用忧伤的眼神望着他。
他理解马的心境,它不是无情,它太疲惫,在纷杂的尘世里,它的痛楚也不比他被烧烤着好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