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有旺夫的,有克夫的,有主内的,更有主外的……说来男人亦是如此。自打这天祖母嫁给天祖父后,这家运在冥冥之中是越来越好了。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是一去不返,现在是年年有余粮,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肥肉,碰着个欠收光景,更是能救济一下乡里乡亲的。而且天祖母的父亲考上了举人,因为这层关系,大家伙对天祖父更显得尊重了。王家村的人都说他转运了,有福气娶了个旺夫的媳妇,打了个翻身仗……天祖父自个是有些纳闷的,自己并未比从前多干一分,有时还不比当年起的早,然而这日子却是宽裕的多。
人啊!其实是有时来运转之说的,且说为何男人到了适婚年纪便要娶妻,女人到了适婚年纪便要嫁夫呢?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也是定数。男人和女人是一体的,就人类文明延续而言,这是两者共同参与的结果。就社会发展而言,即需要男人的力量与方向,也需要女人的柔性与维持,二者缺一不可。离开女人而成大事者的男人有多少?离开男人活出自我的女人又有多少?只不过是加剧社会的不稳定罢了。
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天祖母生下一子后肚子便再无动静。这两年来可急坏了天祖父,虽说已有一子,可在那早夭短寿的时代里,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更何况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多子多福。郎中请了不少,有说是天祖母头胎动了胎气的,有说是动了胎位的,有束手无措不开药的,更有说三贴药服下就能见效的,但都是徒劳。还有说是天祖父肾气虚弱精气不足的,让其开药无非是那滋补存阳之方。药吃了不少,熬药的瓦罐烧坏了好几个,天祖母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二人的气色倒是日益见好。寒冬腊月里大雪纷飞,天祖父竟能光着膀子和儿子在雪地里玩耍。
但凡药石无医,不免要求神拜佛了。这时天祖父想到了数年前的那位风水先生,心想这位先生或许有救治之法,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天祖母,天祖母亦让他前去问问那位风水先生,死马当活马医。多年未见,二人脸上皆有了岁月的痕迹,一番寒暄后正想提及此事时,那先生道是已知天祖父此行的目的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人总是在有求于人之时才想到登门拜访。
三言两语后,那先生伸出食指于茶杯中蘸了点茶,在桌上写下二字:哪吒。
天祖父更是一头雾水,看了看先生,先生亦看着他,一番沉思后方明白是何,忙问解救之法。先生只道是天意也,非劫也,别无他法。天祖父临走时那先生叫住了他,取来一黄裱纸,一笔一墨,笔蘸墨后于纸上画咒画符,天祖父只看见那纸最上方有画一玲珑宝塔,其他一概识不得。先生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嘱咐其回家后取一碗,将此符放于碗中用烛火烧灰后倒水入碗,让天祖母喝下。
天祖父将此符揣入怀中,到家后夫妻二人小心翼翼的按照先生所说,烧纸泡水喝了下去,因一路过于兴奋,天祖父竟忘了先生是让谁喝下,还是一同喝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就喝下了,碗底还有纸灰亦再倒水入内喝的一干二净。三四月份喝下的,八九月份便有了反应,有时吃东西就想吐,喜食李子杨梅等酸性东西。郑家塘秀才夫妻二人一听说女儿怀上了孩子,松了一口气。秀才亦让其妻前去照顾爱女,往返两村之间,有时一连十天半月皆在女儿家中照料孕中爱女。眼看着天祖母肚子一天天的变大起来,天祖父想起了当年风水先生留给他的四句话中其中一句:双理枝现风水兴。昼夜祈祷此次爱妻能为其生下一对双胞胎,思虑得多了,心事重重夜不能寐,人显得憔悴了些。
到了来年六月之初,天祖母便感临盆在即,肚子隐隐作痛,慌乱中天祖父赶紧请来了接生婆。站在房门外听见房间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措,再门口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
“生了生了,恭喜呀恭喜呀,您猜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男娃呀!还是个双胞胎男娃哩!一个哭闹的厉害,一个不哭不闹哩!快进去看看吧……”只听房门一开,接生婆走了出来说道。
天祖父一听是男娃,还是个双胞胎娃,更是疯了一般冲进房里,看见那一对男娃,一把抱起,走到厅堂之下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来日大摆筵席不收礼数,请众人吃喝。花光了半年来的积蓄,唯有天祖母知道他为何这般高兴,所以由他去了。喝得大醉,宾客归家后皆纳闷其为何这般阔气,双胞胎虽不常有,然并非百年一遇也。
此番两子降生亦未提前想好名字,本以为是一子也,然一见是双胞胎,想到多年前风水先生留下的四句话,这时取名更是煞费苦心。一番思量后,先抱出为老二,取名“王坤文”,三子取名“王坤武”。天祖母问其缘由,天祖父道是长子为“兴”,望其做好为首之典范,兴一家之前程,兴何?兴“文”兴“武”也。一文一武前程锦绣如画,王家子孙万代昌盛永兴……
话说孩童不会说话时应是喜哭闹的,然二子却从不哭闹,众人以为其,刚生下时接生婆也说有一子不哭不闹。人言此子体恤为父为母之辛劳,不哭闹扰爹娘心烦,至此天祖父更觉此子不凡,将来能成大事。观三子却异常喜好哭闹,脾性暴躁霸道,天祖母将二人一同抱入怀中喂奶时,三子做独享状推开一旁二哥。天祖父更觉怪事,儿子安静三子暴躁,正对一文一武。
待到这七八岁时,这二人更是大不相同,这时天祖父也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三子性格之暴躁超出他的预料,喜好逞凶斗狠拳脚相加,同龄玩伴莫不怕他,比其年稍长者亦敢相斗,且不怯也。然其竟觉二子有几分痴傻。此话怎讲?这年纪虽说尚小,然吐字应当已是清晰,可此子唯有爹娘二字说的真切,其他一概吐字不清,且常莫名痴笑,一时不停。更让人心寒的是这孩子有时竟会去捡别人倒在地上的东西吃,与小其二三岁的孩童一起玩耍,竟听小儿吩咐……种种这般,大家伙私下里说这孩子是个痴儿。天祖父的心已是寒了大半,本指望此三子振兴家门,可这般道是:三子失一子也。
夜不能寐,茶也不思,饭亦不想。在天祖母的说道下,天祖父便又去了一趟风水先生家中,想问问是不是哪里又出了差错。一路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种种变化,不由思绪万千,想来自己第一次来找着先生时,自己还是个又穷又有力气又没娶媳妇的汉子,那时全村上下的人都看不起他,说他终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断了四房的香火……第二次来找着先生时,那时的自己已经娶上了媳妇还生下了一个孩子,烂包的光景也是翻了一个翻,村里说茶余饭后他闲话的口风也翻了个翻,人都说他有本事,好福气,好风水,娶了个旺夫的媳妇……这次是第三次来找这位先生了,前两次的应验让他无比的信任这位先生,这次他想问问为何难得一遇的双胞胎为何有一子竟有几分痴傻。
这一路更是让其感叹岁月不饶人!当年自己走田路淌小河去先生家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而且一路不歇一脚,现在走走停停半天才到。走到先生家门口已是大口喘气,喝了两碗茶水静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于是将此双胞胎一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先生,先生一听双胞胎三字,面露疑惑不解之色,说道:“怎是双胞胎?”
天祖父说:“有何疑惑?正是双胞胎也!”说的竟有几分得意。
先生说:“多年前我观你祖坟未见此代会有出双胞胎之征兆,算你命中八字也无招双胞胎之征兆也!今生下双胞胎却是为何?有一子天生痴傻又是为何?……”
天祖父道:“我亦不知,故前来问先生也,还劳先生费心,替我思量一番……”
一时无言,四周静的一根针掉地上也能听得见,天祖父刚想说什么,先生忙示意其且慢。
先生冷不丁的问了一句:“符水如何喝下?”
天祖父说:“二人共享也。”
先生说:“时也运也命也。我观你妻多年不孕,算其肚中似一哪吒,画一符令你带回让其喝下,不曾想你竟是二人共享,故有次遭遇,真乃天意也……”先生连声叹息,天意也!天意也!
天祖父道:“先前求的良方,大喜过望,忘记先生所说服下之法,想来二人同喝亦无碍也!故二人共享,不曾想……”天祖父此时已知有此遭遇定是与其二人同喝符水有关,恨得直拍大腿,悔不当初……
天祖父脸色乌青,双眼无神,说话声亦有一丝颤抖,一时语塞,缓缓下跪于先生跟前说:“再望先生救我……”说话声有气无力,然先生道是无救也,天意也。扶其起身,待到天祖父缓过神来,便将此缘由全都说与他听了。
多年前这先生就看了这王家祖坟,他知这祖坟定会为四房带来一对双胞胎,然而算定不是天祖父这一代,出双胞胎应当还需上百年。风水发家讲究的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不似滔滔江水来势汹汹,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天祖母多年不孕实是一种风水的沉淀于萌芽,画一符令其泡水喝下而是他已经算出腹中孩儿将现,然缺一契机,故此符相当于一圣旨也,宣告腹中孩儿可降世也。然千算万算竟忘了多嘴一句,不可二人同服,使得二人同喝,坏了气运也……
天祖父这才真切明白道是自己疏忽坏了大事,悔恨不已,竟想寻死而去。先生道是天意也,不可逆转,况且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祸福本是相依也,此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也。
天祖父一听还有好事一说,恨恨问道:“何来好事一说?我望此三子振兴我王家,今有一子痴傻,竟能说是好事?先生怕是上了年纪了……”
先生道:“非也,非也!且听我细说。你可曾听过守村人一说?”
“未曾听说。”天祖父回道。
先生说:“每村皆有,郑家塘有,李家村有,张家坑有……王家村此时亦有!”
“是谁?”天祖父问道。
先生说:“你二子也!”
天祖父说:“此话怎讲?”
先生说:“守村人,又名镇灵人,镇一村八方邪魅,三煞五疾。此类人一般多为前世大凶之人,死前醒悟。自愿来世三魂去一,七魄去二。天性善良,无欲无求,镇守一方,报前世孽债……”
天祖父说:“先生快别宽慰于我,守村人一说我是闻所未闻,然此子痴傻却是真也,家门不幸也!一切全都怪我……怪我呀!”于是起身便要走。
先生笑道:“方圆百里,道法能于我比肩者还未出生,故无人知也……哈哈哈。”
见天祖父要走,先生也没拦着他,望着他往回走的背影,说道:“你且先行一步,三日后我亲自前往王家村一趟……”
天祖父已经是心灰意冷,先生说的话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三日后正是农历六月十五,天祖父还是和往常初一十五一样早早起来净脸后毕恭毕敬的点上蜡烛,拿起七柱香小心翼翼的在蜡烛上点燃。一拜厅堂之上的观音菩萨,嘴里嘀咕着什么,三鞠躬后在供桌香炉上插上了三柱香,走进厨房灶神爷那依旧是三鞠躬插上一柱香,随后走到门口处朝前三鞠躬于大门两旁分别插一柱香,最后走到大门四个方位分别三鞠躬,再大门正对外插上最后一柱香。取三份黄裱纸,厅堂前烧一份,厨房柴火灶前烧一份,大门口烧一份,待到三份黄裱纸全都烧尽,再取一十寸长鞭炮拿到外面放了,这个仪式才算结束,每月的初一十五皆是如此。
待到这些事情做好正打算去厨房取碗喝粥,见先生来到,赶忙走上前去。先生未进家门,只说是:“今日十五,三天前我说三天后前来,你跟我直接去王家祠堂。”
天祖父刚想问点什么,先生拉着他就往祠堂走去。祠堂终年终日都有村里一些年长的干不了活的老人在那喝茶聊天,都是也是在村里辈分大的本家,见先生前来,皆起身相迎入座,烧水泡茶。见首房长者亦在,先生开门见山直说到:“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事关王家一村之大事,还望老先生遣数个后生挨家挨户告知男丁皆来祠堂集合……”
那长者见先生说的这般正经,亦是不敢耽搁,立马让人照先生所说去做。
临近中午,一村当家做主的男丁差不多都聚集到了祠堂,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所谓何事,人说是王家村要出大事,先生是来就我们的,不懂事的说先生是一江湖骗子,是来骗钱的……
看到人来的都差不多了,先生示意大家静一静,大家也就安静了下来。于是把守村人这一说法告诉了大家,大家问是何人?聪明的人也都猜到了,因为这先生是跟乾贵一同来的,应该是乾贵家的,更聪明的人就知道这应该说的是乾贵家的二子。天祖父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这先生今日前来竟是为了这等事,大家全都看着他,那几十双上百双眼睛看的他很是不舒服……
含蓄些的人说话里透露着一丝同情,但是这部分人心里还是有另外一个面孔的。有些口无遮拦的竟说:“这是好事呀,舍小家为大家,好呀!好呀……”然而这种人终究还是少数。
先生也知道众人心里的想法,有人替村挡灾岂不是好事。于是接着说道:“拿人钱财便是替人消灾,求神拜佛还要供奉香火。此子替村挡灾不假,还需各位供奉也……”
大家伙一听到这,唏嘘不已。胆大者直言:“先生怕是伙同乾贵前来欺骗众人钱财的吧!”
先生笑笑,回道:“王家祖坟一事,若无我,后果如何?”
众人方才想起当年那件事,态度有所转变,骂刚才那位冒犯先生者不知好歹,逐出祠堂去了。
首房长辈说:“还请先生直言,此事该当如何?”
先生道:“我直说也!让此子穿百家衣,吃百家饭,走到王家村哪户人家,那一餐便在哪吃饭,天冷天热,亦是走到哪家,哪家给件衣物抵风御寒。这也算是全村供奉,定佑一村男女老少也……”
有人不屑,有人诚意。然大势所趋,少数服从多数。打那以后,天祖父的二子“王坤文”,不再是他王乾贵的二子,而是成了王家村一村人的菩萨。
先生对天祖父说:“无可奈何,然天命也,是他的命,也是孩子的命。若不如此,此子难活过十岁也!”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社会定位,生下来那一刻便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天祖父也只能顺其自然,每当看到这孩子走在路上,百感交集红了眼睛暗自抹泪。天祖母更是哭倒在地,而后眼睛看东西更是模糊不清,茶不思饭不想,此事成了一块心病。此事告一段落,先生临走时亦留一手书:一山不容二虎。天祖父更是不解。
那几个不信奉的人见到这孩子往自家走来便做驱赶状。说来也是怪事,这些人家厄运不断,不是野猪毁了庄稼,就是下大雪压垮了房子,更严重的还有孩子久病不愈。以至于其他人更相信这个孩子就是王家村的菩萨,王家村的守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