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辈子是为了什么?最底层的蝼蚁这辈子是为了什么?活着的时候想着这个那个,半死不活的时候也有放不下的,死了也说还有遗憾,短短的几十载就刹那间过去了。
秀才中举后一鼓作气又考了个进士,考上了进士就能有个一官半职了,虽年事已高,但于官场而言,只要脑子不糊涂,那就越老辣,在那诡谲的官场中更是游刃有余。本想着侍君几年然后告老还乡,也算是光耀门楣衣锦还乡了。然天有不测风云,天祖母自打二子沦落街头后,天天是以泪洗面,劝说她想开点的人不少,天祖父更是把嘴皮子都说破了,天祖母也放不下这桩心事。人最难过的就是自己这关,先是眼睛模糊不清,再是一点儿也看不见了。什么病都有药一试,可唯有心病无药可医。
一天夜里,那晚月色皎洁,天祖母独自坐起,叫醒了天祖父。自言自语道:“乾贵,你我夫妻已是多少载?”那声音颤抖而无力,若非夜深人静,谁能听得见?
天祖父说:“你我夫妻已十一载也。你这身子,且先安睡,待到明日我再与你共叙……”
一时无言,天祖父缓缓起身借着月光点起蜡烛,端至床头。
天祖母说:“这十一年来,对我可还满意?”
天祖父揉了揉眼,说:“若无爱妻,恐无我也……”
天祖母摆摆手说:“运也命也!你我二人之缘分也。我恐来日无多,今眼亦寻不得东西,往后家中诸就靠你一人张罗了,好生将孩子带大,还有我那年迈的爹娘,望你善待……”
“咳咳咳……”
“别说了,且先安睡,待明日我再寻郎中,或许能治好你这顽疾。”天祖父说。
天祖母说:“生死有命,不必强求,我此生足矣。为有那坤文……”
“咳咳咳……”。又是一阵咳嗽,带着哭腔。
天祖父知这是在交代后事,不禁流下泪来,说道:“犹记当年凤凰藏头不藏尾之语,谢你敢嫁之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王家无以为报……”说到此已是泣不成声。
天祖母说道:“何来恩也,万望珍重,你我来世再做夫妻。我先走……”话未说完,撒手而去了。
丧事办的体面,天祖父已是哭的不省人事,扶着灵柩要随爱妻而去,一路由本家的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朝中为官的秀才听说爱女已走,两眼一黑昏倒过去,睁开眼便要往家赶去,然终是年事已高,舟马劳顿失爱女之痛,还未赶到家中,半路亦撒手而去。
人说生而为人是很苦的,为何?他说若是不苦,为何婴孩一生下来便啼哭不止呢?想想不无道理。可若是这般,人死后为何又如此悲伤呢?不该是起歌奏乐?生死一常态罢了。
对于秀才之死,天祖父显然没有爱妻之死那么悲伤,中规中矩的料理了后事。天祖母的坟地选在了王家祖坟里面,宗族里众人反对,饶舌的妇女叫得最欢最烈,虽说女子死后是不能进祖坟的,但那时的天祖父在王家村是响当当的人物,秀才还不曾过世,所以众人敢怒不敢言。天祖父执意要将天祖母安葬于王家祖坟之中不为其他,只为报答天祖母十一年前的敢嫁之恩。
恩情浩荡,此恩难报。试想一个姑娘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于一个男人而言,这又是多大的幸运,多么无与伦比的幸福?山高水长来世再续……
男人少不得女人呐!自从天祖母去世后,天祖父整日借酒浇愁,忆往昔泪如雨下。隔三差五便提着酒壶,坐在天祖母的坟墓前,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说着话,喝着酒,也给天祖母倒上一杯。人都说他已经疯了,大家都说他没出息,为了一个女人便颓废成这个样子……旁人哪里懂这相濡以沫的十一载呢?在此时谈发家致富,谈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谈好男儿当志在四方……大抵都不曾爱到深处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可若不举杯,这愁又如何呢?爱妻逝去,岳父也走了,天祖父在王家村的声望也随之江河日下了。酒是好东西,愁上心头可以麻痹自己,却又是一种坏东西,喝多了伤了身,天祖父便是这样。在天祖母走后的第四个年头天祖父也走了,在一个萧瑟的季节里靠在天祖母的墓碑胖安静的走了,眼角没有泪水,嘴角却扬着一丝微笑。人一走,人之恶也就显露出来了。两个孩子尚小,受过天祖父恩惠的邻里帮忙安葬了天祖父,下葬那天,就有人起哄了。有人说:“这乾贵的媳妇怎么能葬在这里?当年他有权有势我们奈何不得,今人已离世,还由得他胡来?”一人起哄,众人随起。就有人要挖天祖母的坟墓。那时候天祖父的两个孩子一个十六七岁,一个十三四岁,见有人要挖已故去当年的母亲坟墓,上前阻拦,却不敌众人。三子从小好逞凶斗狠,执一砖块扔向为首者,为首着当时头破血流出血不知昏倒在地,场面一度混乱。其家人便要为其报仇,杀人偿命。其实他们心里都有私恨,因为这孩子平日里就喜好打架斗殴,当时王家村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被他打了个便,但当时众人畏于天祖父的家势,不敢怎样。但现在天祖父已逝,他们报仇之时也就到了。那人家人拿起锄头便朝其挥去,人言长兄如父,兄长推开了弟弟让其快走,受此一击顿时倒地不起。
这些人将他赶出了王家村方散去。受伤的兄长目睹母亲的坟墓被挖开,伤心不已,无多时也去了。众人将其草草安葬后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其实天祖父平日里的为人大家都有目共睹,只不过是人做不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有时候就是因为那么一小撮人,把正确的推向了悬崖。人如此,社会如此,万物都有这种荒诞的法则,一扇窗户破了一点,便会有无数人让它更破,一面墙要倒了,便有无数人使劲去推一把。要把天祖母从王家祖坟里移走的是二房和三房的人,大多都是没有媳妇的光棍汉子和村里琐碎的妇女,说到为什么,无非是羡慕嫉妒恨罢了。光棍眼红天祖父娶了这么个媳妇,眼红他打了个翻身仗,妇女们眼红天祖母死后进了王家祖坟,而她们到时候只能随埋一地听天由命……而跟两个孩子过不去的,大都是首房的人,首房管事的人换了,为了维护首房的权威,他们也请来了风水先生问了每一房的运势。风水先生将四房天祖父发家的缘由告知了他们,甚至还告诉他们,天祖父这两个孩子当中有一个将来会成为王家村的一号人物,甚至是朝中大官……首房的人自然不一样如此,见天祖父长子长相斯文一表人才,便想除之,而对于这第三子却不以为意,他们觉得这般喜好逞凶斗狠之人自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会有人收拾的。当然,首房请来的那位风水先生不是当年天祖父所找的先生,那位先生已过世多年了。
村子安静了,天祖父房子成了流浪汉的栖息之地。里面能拿的东西也都被拿得一干二净,景象也不似当年了。人却在这时又起了善心,道一句:“四房就这样没了啊!哎!可怜呐!……”慈悲胜佛,普照大地。
每每说到这话,总是看向那位“守村人”,这孩子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也不懂,对着这些人傻笑。
人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感觉有那么些唯心主义了,可又感觉有那么些道理。就说这这高祖父,就那个被赶出王家村的孩子,谁都以为他会饿死街头或是碌碌无为一辈子,可他又打了个翻身仗。
在亲眼目睹了兄长为了救他而被害,母亲坟墓被挖,自己又被那些平日里慈眉善目的王家村人赶出村子。刚开始他并没有跑得很远,因为他不知道走向何方,有时趁着天黑还回到过村子里。看着自己的房子被别人占领,母亲的坟墓也不见踪影,兄长的血迹印在了父亲的墓碑之上。有时还能看见他的二哥,他想跟二哥说些什么,可是二哥只是傻笑。父亲一走,二哥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没人愿意给他饭吃,不再相信他能替村子里挡灾,他把白天捡到的一块肉骨头给了二哥,看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眼睛湿润了。为了这块肉骨头,他的裤子被狗撕破了,腿也被抓伤了。
回去看了几次之后,他觉得自己这样并不能怎样,他要为家人报仇。可他能干什么呢?去了铁匠铺学打铁,师哥有时会拿烧红的铁烫他屁股,在一旁大笑不止,他也不敢吭声,伤口溃疡化脓又能如何?每日还要给师傅师哥们端茶倒水,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师傅师娘房里端走夜壶,一日师哥见他端着夜壶,走上前去故意给他使绊子。人摔倒在地,屎尿随之也撒了一地,众师哥又是一旁大笑不止,师傅赶来也是一顿抽打。只有狗离他最近,走上前去舔他的身子。漂泊无依的人儿就这样漂泊着,似浮萍一样随波逐流,像柳絮一样随风而飘,他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哪有那么容易啊!每一日能有个温饱都是奢侈。
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英雄……这些话是有道理的。现在距他被赶出王家村已经第八个年头了,他也二十出头了,一切的一切在此时迎来了转机。国家边境告急,鞑子犯我疆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国家几十年不曾打仗,军备废弛,官场贪腐严重,买官卖爵……重文轻武更是导致数万人之军队不敌鞑子百千人的冲杀。一时朝廷震惊,派遣使臣愿纳供称臣以休永好,然鞑子道是:“皇帝轮流做,今翻我来当……”和谈不成,屡战屡败,打得竟要迁都。
朝中无能战之将,军中无能战之兵。然危难之际总有力挽狂澜之人,每一个时代都有救世主。朝中便有人提出坚守不战之策,留以喘息,广招士兵加已集训……好男儿便是精忠报国的热血青年,别人都是强征参军,高祖却是主动报名参军。军中长官对其颇有好感,更是多加留意。打铁多年的高祖练就了一个好身板,战场刀剑无情,他也怕。但是比起死,他更怕碌碌无为大仇不得报,别无他法,他只能报名参军。若侥幸不死,建得功勋,便能为兄为母报仇雪恨……前线告急,仅训练短短八十余日便奔赴战场,此次共征得民兵十二万八千余人,一路逃了三万多人,加上朝廷最后兵马十二万人,总共二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大军。与鞑子展开了最后一战,鞑子地广人稀仅仅三万余人,本以为以十杀一是轻而易举之事,却不料被鞑子以一杀十。草原奔驰的骏马,吃牛肉羊肉喝牛奶羊奶的汉子手持弯刀冲杀,这吃米饭的人怎么打的过?这是两种生态的一决高下,这是两种生存环境的对决……
这一战,鞑子死伤八千余人,而我军死伤近十万余人。这是多么悬殊的力量,这是多么可怕的差距……然平原的人儿不必忧心,草原的人儿亦不必得意。鞑子虽勇猛难敌,但中原人却是聪明。这一战高祖侥幸不死,他在鞑子排山倒海般冲杀过来时就被马儿撞飞出去晕倒在地,捡回一命。军中的将军在商议接下来该怎么打?朝中的文员在商议改朝换代后他们该做些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高祖径直走进将军门的帐篷中说道:“鞑子所仗无非马也,我军所俱亦无非马也。马惧何?其一为绊马索,然此时已来不及。其二惧惊,马受惊吓便不受控制。故可先准备些烟花爆竹,待到马冲来时便扔出,鞑子之马受惊,我军快速出击,此仗尚有一线生机……”
将军见一毛头小子目无尊长在此侃侃而谈,把他轰了出去,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最后一战,说来的确荒诞,小小的鞭炮竟扭转了战局,挽回了王朝。鞑子信心满满的眺望不远的那遍地黄金的南方,那金灿灿的龙椅……谁料这最后的冲杀首先迎来的是噼里啪啦的鞭炮,正当他们准备笑中原人技穷之时,身下的马儿不听使唤的狂奔,待到他们阵脚已乱之时,士气高涨的中原军冲杀出来。没有马儿的鞑子就像失去了脚一般,失了以一敌十的神威……上天眷恋这个毛头小子,这个王朝气数未尽,数万人的血战就这样喜剧般的收场了。在那个将军十个战死九个的战争里,高祖因主动参军,献计破敌之功被破格提拔为车前将军,众人皆打算班师回朝论功行赏时,唯有高祖请命带一对兵马深入草原斩草除根,保我朝江山再不受鞑子侵犯。带着八千士兵驰骋于草原之上,意气风发,那一年他二十三岁。斩草除根之心已决,草原上见到下巴没有白须者杀,嗷嗷待哺者杀,尚能生育者皆杀……血染红了草原上唯一的一条河流,白色的羊毛成了赤红,来年的树长出的叶子就像是香山的红叶。往后的数十年里,草原的人还不敌牛羊之多,往后的上百年里鞑子也不曾来过中原,这一段竟要灭种的历史在草原上流传千年……
内忧与外患是相伴相随的,有舍生取义一致对外的勇士,也有躲于阴沟暗角里趁乱叛乱的小人。在平定了鞑子之后,高祖功勋卓著经此战从一小兵成了平远将军。论功行赏后来不及卸下盔甲,便被派往南方前去平定国内叛乱,平叛更是顺利,历时二十八日,大功告成。时人言:“年纪轻轻王将军,二十八日破敌军,万里长城今不在,却见当朝霍去病。”风光一时无两,朝中皆到后生可畏……
消息传的飞快,王乾贵的第三个儿子不仅没死,还成了当朝大将军……一时之间,那些迫害天祖父一家的宗亲惶恐不安,选地建墓者十有六七。行善积德者言:“王家小儿少离家门,驱逐鞑虏建奇功,征南讨北拜将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