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今朝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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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每一个人都期待自己有朝一日在外干出一番事业后衣锦还乡,现在如此,古时候亦如此。高祖也是这样想的,他所在的四房里上一代只有父亲一个独苗,他本来有两位兄长,谁知苍天无情,这两位兄长就这样走了,这一代也只剩他一个人。冲锋陷阵奋勇杀敌换来了拜将封侯,一时风光无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本想着安安稳稳的等到自己五六十岁时在主动向皇上请求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不曾想皇帝都是都是只能共苦不能同甘之人,唱了一出杯酒释兵权,万般无奈也只能交出兵权,辞官归家。人言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这皇上啊,更是无情无义!

正当壮年意气风发大有用武之地,一心报国的年纪就这样离开了官位,心中终是不甘,百感交集,深感报国无门之痛。人呐!最怕的的不是从未得到过,最怕的是得到了却又失去了,是怕被辜负。心中有千万个想法想要付诸万事,对方的一个转身便离了你千里之外,这是何种的悲?何种的心酸?何种的不甘?又是何种的失落?失了魂,大抵如此吧!辛弃疾的一句:把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于人生所求不得而言,是最好的诠释吧。其实种种这般,事也好,爱也好,人生也罢,十之八九都是如此——无人会登临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身为局中之人的高祖自然不会明白也跳不出这个局。他不会明白为何皇上要这般对待有功之臣,对待他这些护驾有功,收复大好河山的功臣。换作是他,更当是与功臣们把酒言欢共享荣华富贵……他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啊!趋利避害这种人的常态也不懂。每日在家无事,赏花赏即无写诗作画之能,又无赏花赏月之雅好。武人最钟情的唯有酒,每日自酌自饮,无一日不醉,没几年就死了。人都说高祖和他爹一样是喝酒喝死的,这是四房的命,还有的说高祖杀人如麻,他是被冤魂索命而死的……高祖走的那年正好三十六岁,英年早逝幸留有一子,名“王振国”,这一子他不曾按照王氏代代相传的字辈取名。在高祖走后不久,其妻也随他而去了。古往今来人们对于“妓”这一行业都是极为排斥深恶痛绝的,不论是娼妓还是艺伎,问此皆嗤之以鼻。高祖母虽贵为将军之妻,然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更何况高祖走了,闲人更是肆无忌惮有恃无恐起来。女人的内心都是极柔软极细腻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们才称之为女人,若是硬如铁寒如冰,却又不能叫做女人了。夫君早逝,自己又遭人污蔑,过往虽是风尘女子,却从未行风尘之事,此时百口莫辩。天怜她,高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带她走出来那片苦海,可造化弄人,天意难料……悲痛成疾,无恋于凡事,服毒自尽了。

在那样的年代里,最受苦的是卑微到地底下的百姓,在这百姓之中,最苦难的又是女人。从她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在那个男人主宰的世界里没有生而为人的价值。虽有部分寻得如意郎君,但终究是少数。我想,无论身处何方,身处何时,是非成败,还是要低下头看,甚至看看地底下。在那样的年代里,就爱情而言,她们就没有选择的权利,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已经是比较好的方式了,于风尘女子而言,这确是最大的奢侈。像高祖母这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入了烟花柳巷之中,暗无天日的生活,在很大程度是是看不见未来的,她们知道的唯有等到花容失色的那一天,她们又将回到当年沦落街头的日子孤独终老。高祖母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运的,幸运的是她遇见了高祖,她也知道高祖因为娶了她这么一个风尘女子,受到了多少流言蜚语……我想这高祖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中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若有来世,你还敢牵着我的手走过这灭世的人群吗?

是啊!人生的方方面面,会无奈会惋惜,甚至会后悔。这时我们看一看还站在身边的人,轻轻的问一句:你敢牵着我的手,走过这灭世的人群吗?回一句:我愿牵着你的手,走过这灭世的人群。这样的人生该是怎样的满足,怎样的幸福?

高祖走了,高祖母也走了。留下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也就是我的曾祖。他继承了高祖的爵位,年纪轻轻虽不似高祖那般耀眼,却也不糟蹋,王家的家业不不至于会毁于一旦,是个守成之人。往后的日子平平淡淡,高祖当年的老部下在高祖和高祖母相继离世后对他们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照顾有加,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曾祖。礼尚往来之中跟曾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莫入官场!

平平淡淡的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高祖当年为兄为母报仇而杀了王家其他三房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后,王家村的人丁便一直兴旺不起来。那些年里整个王家村为四房马首是瞻,虽然后来的高祖去世让这些人心中暗爽,但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也并不能拿四房怎样。时间一长,岁月就将一切的恩怨情仇冲得淡如水,没有时间不能磨灭的东西。但唯有首房,铭记于心……

爵位世袭制下的富贵子弟官僚阶级的后代本就是躺在父辈的功劳簿上享清福的,他们没有了父辈于国于民的当担之心和责任之感,大部分的都成了鱼肉乡里作恶一方的黑恶势力,但皇权下的权力只要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位不是昏庸无为骄奢淫逸之辈,你们底下的这些人终将是要面对断头台上的快刀的。曾祖算是官僚二代,继承了高祖的爵位,家产颇丰又有御赐的免死金牌,可他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达摩克里斯之剑本就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更何况这把剑现在已经挥舞了起来,必将要以血来见证了。全国上下整肃官僚风气一时兴起,一时之间达官显贵们家门紧闭,不敢与人闲谈者十之八九,世袭下的官员大都在此没有幸免,严重者抄家问斩,稍轻者发配充军,待到事情到一定程度,有那么些明白人明白了,最严重罪行不是自己犯了什么罪,而是分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饕餮的“食物”。人言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又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在这场浩劫中,曾祖却是少有的几个幸免者之一。不行生意、不爱结交、不喜闲谈、不留笔墨……查无罪证,最终收回了免死铁券,爵位不再世袭,罚银万两,收回田地上百亩……

于普通人而言曾祖所面临的这一切的一切实在谈不上太大的变化,但在有心之人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高祖为报母兄之仇而杀了王家几房大大小小几十口人,二房三房报仇之心渐逝,但首房没有,而是在一片祥和之中传给了来人。曾祖被收回来免死铁券,首房也就有了报仇之机……

首房和四房这几十上百年来的恩怨是再难化解了,不知那位躺在笔架山上的老祖宗于九泉之下又作何感想呢?事情的转变出现在了十三年后,在代代相传报仇雪恨的言语中,首房一个年轻的后生在科考时竟拔得头筹中了状元。这是王家村的荣光,但更是首房的骄傲,他们终于可以一雪前耻了,千百年来这小小的王家村有当官衣锦还乡的,有从商富甲一方的,但从不曾出得一个状元。“王华堂”——这个在族谱独占一页的名字,以前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了。那时的曾祖已是半身入土之人,当年他出生时高祖希望他能安邦定国,于是跳出来族谱的字辈,给他取名为“王振国”,但他终是辜负了高祖的期望,值得告慰先人的是曾祖是个安分守己的守成之人,历经变迁为子孙守住了这份家业。四房,还是这方圆几十里上百里的首富。

看着首房的那位子孙金榜题名,再看看他的孩子,也就是我的祖父,不经感叹祖先不佑我王家四房。曾祖膝下有一儿两女,两女儿也都嫁给了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在我的祖父出生的时候,在那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年代里,在那个士农工商士为首位的等级社会里,每一个长辈都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曾祖也不例外。他请了庙里的和尚根据字辈为祖父取了个名字——“王华邦”。祖父与那位状元郎是同辈,也是同时启蒙读书的,但祖父生性顽劣,不好读书写文,是个吊儿郎当的阔少爷。在学堂念书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自个走路去学堂,他是要家里的长工背着才肯去学堂,趴在长工的背上,要左拐时便拎一下长工的左耳,右转时便拎一下长工的右耳朵。待到宽敞笔直的大道,便对着长工的屁股一踢,说道:“飞喽!飞喽……”。长工也就张开双手呈鸟儿状一蹦一跳跑了起来。先生让其念书,他摸摸脑袋笑眯眯的说道:“来来来,听爹给你念一遍……”。然后驴唇不对马嘴的念了起来。先生气的说不出话来,跟曾祖说道:“老爷!您这少爷长大准能当个二流子……”。打也大过,骂也骂过,后来也就别无他法奈何不得,只能说是家门不幸。听曾祖在那骂祖父,曾祖母却笑着说道:“俗话说哩,宁生个败家子也不要生个呆子哩!”

到了娶妻的年纪,父母之约媒妁之言娶了镇上酒楼老板的女儿,而他的玩乐也随之渐广。村里没什么好玩的了,他就往镇上跑,这远近闻名的阔少爷自然是一呼百应人见人欢迎的贵客。一来二去也就迷上了赌,他一进赌场,大家伙都给他让出一条道儿来,椅子也随之即来。一赌就是一个晚上,他也不知道输了多少赢了多少,反正十有八九都是输,那赌场的老板也不找他拿钱,专门拿了个本子给他单独记着。有了赌那也就要嫖了,嫖赌不分家。那镇上的妓女穿的一个比一个艳,声音一个比一个甜,身段一个比一个婀娜。起初他倒也专情,就迷那“翠红楼”里的头牌小蝶,这让不少女子眼红。男人都是花心的动物,看那小蝶久了也就腻了,不是觉得脸上肉太多,就是腰比起其他女子粗了些,于是也就移情别恋了。日复一日,镇上的风尘女子只要是长相艳丽些的,大都临幸过了。有时他还带着那妓女一同去岳父家的酒楼里吃饭,一进门就喊:“爹……爹……”,岳父见到他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躲都来不及,好几次都被他气病了。我那祖母却是一身的好脾气,从不曾因此和他打闹。

一日下雨去不了镇上,祖父在家。及至吃中饭时,他看见祖母一盘接一盘端上来的都是素菜,五颜六色的素菜,看看祖母眼神游离,面带笑意,他便知道这事不简单。吃饭夹菜时发现,虽是五颜六色的素菜,但底下都有几片肉。他明白了,祖母是借此告诉他:别看外面的女人长的各不相同,一个比一个漂亮,其实都是一样的……那餐饭吃的很快,祖母一直憋着笑,下午雨一停,祖父又往镇上去了。没办法呀!道理都懂,但这花花世界就是忍不住呀!

起初祖父还以为曾祖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往镇上跑是干什么勾当,曾祖问他天天去城里干什么,他说做买卖。一旁的曾祖母偷笑,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他一撅屁股做爹娘的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曾祖脱下鞋就要打他,一个追一个跑,两个人在客厅里打转。祖父觉得这不是个事,自己老大个人了,孩子都要出生了,还被老头子追着打,实在是没面子。便站那不动,曾祖追到跟前刚要打下去时,他顺势一把抓住曾祖的手,拦腰一抱,将他放到床沿。那一刻曾祖父就明白了,打那以后,他只是唉声叹气,或者是嘴上骂,有时骂也不骂了。

祖父常说:“别跟我说干啥正事了,王家的老祖宗早就说了,只要生出了对双胞胎,那风水就发起来啦!你当我是真去寻妓?我是为了王家子孙万代着想啊……”说着看向怀着孩子的祖母,说道:你这肚子,风顺着一吹,你都得转三个圈。说完又往外跑了。

前前后后吃喝嫖赌七八年,本就不太好的年景,行了这般事更是走了下坡路了。浪荡的人在这些年除了撒出去了白花花的银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溜须拍马之人,身上沾了一身骚,染了一身病以外,什么也没得到,至于天天念叨的双胞胎更是影子也找不着,话说千百年来哪来娼妓产子?风月场的女子十之有十是不净的,染上了,在那个年代是没有药医的。祖父就是因为这个才老实了下来,但为时已晚。起初只是感觉浑身乏力,躺床休息一两天也能回了神,后来就不行了,眼神游离,气若游丝,嘴唇发白,没有一丝血色。郎中看了说是耗阳过甚,伤了阳气,开了不少补阳固本的方子,有时吞咽不下,有时喝下便吐,前前后后折腾。请来了先生开坛做法,说是身上附了一窝狐狸,问其来于何处,道是西南方十里余处,细想那便是妓院所在。

汤药喝,法事做,尽人事听天命。那时曾祖早已去世,家里只剩下祖父和祖母,还有我那才八岁的爹爹。后来不知是听谁指点,好像是一个从武当山下来的行走江湖的道士,远远望见祖父所在的宅院阴气之重,妖气冲天,大白天还有乌鸦在上方盘旋。走到时看见祖父躺在藤椅上,正是七八月的日子,身上还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显将死之态。他知是有妖孽作祟,开了天眼,径直走到房中端出供桌,取出桃木剑划破食指,将血滴于罗盘之上。只见那指针摆动不停,忽左忽右。开坛做法,本以为能除去这窝妖孽,谁知妖孽法力之深,桃木剑竟断为两节,罗盘碎了两半。道士心有不甘,自损阳寿窥天机,对一旁的祖母说道:“此妖不除,老爷怕是命不久矣,然贫道道行太浅,奈何不得。但我已窥得天机,可为你指一明路,速去王家祖坟,先人中有一为我朝大将军,乃天神转世,妖孽皆惧其三分,或许能救回老爷的性命……后日正好十五,携香三柱,黄裱纸一刀,中午太阳最盛之时三跪九叩行于坟前,破一指将血滴于坟前,正心诚意悔过,或许有救……”祖母听此感激涕零,千恩万谢跪在道士跟前磕破了头,要拿出银两相赠,道士谢绝。说道:“若是救回一命,且将银两救济贫苦百姓,行善积德。”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一路高歌:金銮殿中真龙盛,何来万妖行恶时?龙气将息天下乱,兴亡皆是百姓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