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鬼界深处紧闭的大殿门外,悄咪咪地探进来一只小脑袋,瞪着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不由得松了口气,正准备撤出去,便猛地被人从后面提起了脖子。
小鬼僵硬地将头转了半个圈,陪着笑,哆嗦着喊了句:“……鬼君。”
夏琰眯起眼睛,凑近了左右瞧了一番,笑道:“怎么又是你?”
话音刚落,小鬼就被他抬手扔出了大殿,顺带飘出来句:“告诉他老人家,慌什么,本君随后就到。”
小鬼忙不迭地应道,转头就跑,跑了没多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瞪得铜铃大,不敢置信地回头瞧了眼空荡荡地街巷。
小鬼立刻跟撞了邪似的,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蹿了。
霁华在大殿守了一夜的钟声,那些暗影忌惮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就坐在石阶上和暗影玩起猜谜游戏来,正到起兴的时候,只听见大殿门“支呀”一响,暗影便立刻蹿进了暗角处,微微探出头打量。
夏琰就是这么一副衣冠不整,哈欠连天地走进来的,他勉强抬起手臂朝霁华挥了挥,后者有些吃惊道:“鬼君,宴会开始有一会儿了,您怎么……”
“慌什么,,”夏琰揉了揉自己乱成一窝的头发,不屑道,“本君又不是不去了。”
霁华正想问他昨夜忙什么去了,就看前某人微露的脖颈上星星点点的痕迹,微微一笑,知趣地闭上了嘴。
夏琰抬眼,手指微微一勾,便将躲在角落的暗影都召出来了,道:“去准备一下,本君要沐浴更衣。你们来几个去门口守着,只要有人来催,立刻轰出去。”
暗影得令,马上自动分工,蹿了个无影无踪。
夏琰一边往寝宫走一边吩咐身后的霁华,“师父先去宴会,省得叫老头儿找着理由问我的不是。”
“是。”
02.
那头宴会开始了许久,众宾客皆已入座,各类礼数都已行完,可大殿入口依旧空空如也,座上众人肚子里都憋着坏水等着看好戏。鬼王怀中搂着美人儿,不满地瞧了一眼,正准备叫人再去催催,便见有暗影挑着华帐将一人引了进来。
一袭墨色的身影,身着光亮华贵的柔锻,只是神色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兴致。
众人皆起身向来人行礼,大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整齐的声音:“恭迎鬼君——”
夏琰掀了掀眼皮,一言未发,径直走到了桌前,撩起长袍坐下。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肆意。
鬼王看见他来,方才严峻的深情才缓了缓,朝堂下诸位示意,“既然鬼君来了,今日又赶上个好日子,诸位便好好的放肆一番,不必拘于小节。”
“是!”
夏琰若无其事地端起杯酒细细品,眼睛却一刻也不离地盯住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少年郎。
啧。
不过在慕氏行宫内呆了些日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品节高尚人士,在这里还装模作样的穿什么白衣。烟岚自然察觉到对面毫不收敛地视线,却依旧镇定自若地饮酒。
宴会结束后,他不出意外地被人拦在了长廊处。
夏琰百无聊赖地靠在栏杆,撑着下巴冷笑,“听闻烟岚大人在慕氏行宫过得很是逍遥自在,怎么舍得回来了。”
烟岚瞧了眼围在四周的暗影,料定此人是来找事的,于是恭敬地回答:“鬼王举办宴会,臣哪有不归的道理。”
“呵,”夏琰对他说话向来是夹棍带棒的,一点好脸色没有,也不屑对他有好脸色,“我就说这老头儿天天泡在温柔乡里,哪来的心思借宴席抓内鬼,原来是你的主意,本君还真是小瞧了你。”
烟岚垂眸,未答。
当初在丹湖城的大战中,若没有夏琰相助,他也确实无法全身而退,他虽为鬼王卖命却十分敬佩这位少年鬼君,行事狠毒有手段,是个好的领导者。只是败在少年气盛,做事依旧有些稚嫩。
“今日没来宴会的长老,恐怕这会儿已经被冠上谋/逆的罪名给押到地牢去了罢,”夏琰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向来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此刻正迸射着寒意,“真不知道这老头儿有什么好的,叫你为他卖命到此。为你姐姐?”
夏琰冷哼一声,“还是为老头儿灭了丹湖城顺便帮你姐姐报仇?”
烟岚一愣,脸上破天荒的闪过一丝恼怒的神情,稍纵即逝,笑道:“席羽君近来可好?”
夏琰闻言,眼中立刻迸射出杀意,四周围着的暗影察觉到这股怒气也开始蠢蠢欲动。
烟岚风轻云淡地摆摆手,道:“鬼君不必如此戒备,照臣的本事想动席羽君还是有些难度的。况且,臣还有一事要告知鬼君。”
夏琰微微启唇,从齿间逼出一个字,“说。”
“寒水玉确实在臣手上,难道鬼君不想知道王上费尽心机要这么一块仙家圣器做什么?”
夏琰歪歪头,屏退暗影。
他还真想知道。
“寒水玉镇压丹湖城怨魂数百年,对这些怨魂具有极大的震慑力和号召力……”
夏琰轻轻呼出一口,打断他:“百鬼夜行。”
这老头儿是想彻底灭了九重天慕氏。
烟岚点头,心里对他更加敬佩。
“你告诉本君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背叛鬼王?”
烟岚笑着摇头,拱手道:“比起这些,想必鬼君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臣便不再叨扰了。”
夏琰咬咬牙,甩袖往反方向离去。
03.
托作息习惯的福,纵使是在昼夜不分的鬼界,慕生枝也准时睁开了眼睛,起床收拾自己。镜中隐约倒映着一片狼狈,他赶紧扯过长袍穿好,下楼去寻那二人。
此时还早,客栈才刚开门,只有墨棐一人坐在楼下,可桌上却放着两杯茶盏。看见他下楼,墨棐将扇子阖上,朝他招手示意。
“殿下今日醒的如此早。”
墨棐笑道:“还好。”
慕生枝四处张望了一圈,未见纳溪身影,问道:“纳溪呢?”
“昨夜行宫来信,估计是说流莺姑姑没有大碍了,他兴奋地跑去散市买了好多小玩意儿,说要带回去送给姑姑,一折腾,就到很晚。这会儿应该还在睡。”
慕生枝点头笑道:“还真是个深情的人儿。”
“倒也是,”墨棐悠闲自在地抿了口茶,连眼神都没飘忽一下,从容道,“席羽君不也是。”
慕生枝指尖一顿,杯盏中溅出些茶水,他眼中瞬间闪过惊讶和无措。他无措地盯着桌面,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并未出言辩解。
身为席羽君却与鬼界纠缠不成,罪孽深重;该断不断,更是罪该万死。
谁知身侧的人悠哉地饮了口茶,瞥了他一眼,笑道:“席羽君不必如此紧张,在下不过是打趣而已。”
慕生枝懵懂地抬起眼帘,半分未放松。
“我向来不喜掺和旁人闲事,只是对席羽君和那位的事情略有耳闻,当时便觉得,按照席羽君的功力,若是真想要了他的命,一剑足以,”墨棐似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笑道,“在下猜,席羽君当时不过是为掩人耳目,留他一命。若是被九重天知道,你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慕生枝叹了口气,似乎是默认了他的话。
“不过,”墨棐有些好奇地盯着他,问,“当年在慕氏受教时,真没看出来端庄雅致的席羽君,竟然——”
“什么?”
墨棐做了个口型,虽为出声,但也足够他听明白。
慕生枝一口气哏在喉间,脸憋得通红。嘴巴小幅度的张合一番,最终还是选择闭上。
墨棐瞧他这模样着实有趣,撑着身子笑地肚子发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拍拍他的肩膀。
慕生枝抿抿嘴,也道:“殿下也与先前不同了。”
“有何不同?”
“之前性子虽顽劣,却总是天天冷着张脸,骇人的紧。现在竟然也能找到丝笑意,看起来倒有些人气儿了。”
墨棐颔首,认真道:“席羽君打算同那位如何,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
慕生枝脸上终于露出了类似于苦涩的神情,片刻后缓缓摇头。
是没想好,还是不可说。
墨棐没再追问下去,体贴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慕生枝楞了一下,释然道:“无妨,总会被人发觉的。”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墨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应景话来安慰,半响才找出一句没头没尾地话:“……我去瞧瞧纳溪醒了没。”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