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素卿在这里呆了不知多久，靠着橱子里剩下的糯米勉强挨了过去。平日里除了打扫下卫生，便拿着帕子给床上的姑娘擦拭身子，偶尔用银针帮她挑去断口处跑出来的蛆虫，时间久了，她也不怎么怕了，睡不着的时候，就搬着木椅到床边同这个姑娘说话，也算打发无聊的时间。
“姑娘，方才有乌鸦将烟岚的信送来了。信上说，他已经忙完了所有事，马上就回来了。”
素卿望了眼窗外天空中乌泱泱集中到一起的幽魂，转头道，“这几日同姑娘在一起很是开心，我在凡间也有个姐姐，很是疼我。她生的貌美如花，心思纯良，却受奸人所害早早就走了，连个躯壳都没剩下……”
素卿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继续道：“希望姑娘能早日回来，有个好结局。”
外头的幽魂已经在嚣张的叫嚣，素卿按照烟岚说的，在角落的橱子里上下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个漆木的雕花盒子。时间紧迫，她也没来得及打开细看，便直接塞进行囊，跟在幽魂指引的方向一路前去。
02.
鬼市是整个鬼界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候，其实不过是当年鬼王闲得无聊给自己制造一个出来“探查民情”找的一个好借口而已，后来不知为何就莫名其妙成了每年必须置办的一场活动。素卿方知道的时候，还以为阵仗会是多大，到地方了也不过是一群摊贩都集聚到一条街道上，各自站好自己的位置叫卖罢了。
门口守着几个还没到她腰间的小鬼，装模作样地查了一番，正要放她进去，其中一个将鼻子凑近她腰际仔细嗅了嗅，然后格外兴奋地指着她嚷道：“生人！”
小鬼看着样子不大，嗓门倒不小。他这一声喊出去，大半条街道几乎都听见了，齐刷刷地扭过头瞪着比铜铃还大的漆黑瞳孔望过来。素卿赶紧伸手捂住这小鬼的嘴，硬着头皮对面前这一群大小鬼笑笑。
松手的瞬间，小鬼又要叫唤，素卿利索地摸出块糕点塞进他嘴里，威胁道：“别嚷嚷，再废话把你砍了扔进忘川河里去，信不信？！”
小鬼嘴里叼着块糕点，惶恐地点点头，立刻转身给她开了结界，毕恭毕敬地将她送了进去。
也不知道鬼界是久没见过活人了，一个个连手里的活都不顾，都瞪着眼睛追随素卿，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素卿如履薄冰，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喘，畏畏缩缩地走到一个背影看起来还算温和的姑娘跟前，悄声问：“姑娘知道灼阳草能在哪里买到吗？”
那姑娘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慢腾腾转过身，伸出惨白的双手撩开长发。素卿一看，差点两腿一蹬留在这里。这姑娘伸着猩红的长舌，裂开大嘴朝她挤出个比哭还丑的表情，依旧“咕噜咕噜”的发着怪声。
旁边买首饰的老板娘悠哉地飘过来，安抚道：“阿天是个吊死鬼没法说话的，你有什么事情便问我罢。”
素卿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哪里有卖灼阳草的地方？”
“药草啊，”老板娘抬起两条空荡荡的衣袖，指了指某个方向，道，“你得往里走走，卖灼阳草的不多，姑娘要去碰碰运气。”
“多谢。”
素卿立刻转身离开，脚步慌乱仓促，隐约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好香甜的生魂气儿啊……”
“我都多久没闻见了，真是上品……”
其中还掺杂着几声“咕噜咕噜”的怪叫，素卿浑身哆嗦，脚底跟抹了油一般跑得飞快。
03.
由于纳溪这个拖油瓶的缘故，三人一直到引路的幽魂全部散去才进了鬼市。更倒霉的是，纳溪这货还一直趴在卖女子首饰的摊位前聊得火热，完全把正事抛之脑后。
墨棐忍无可忍，直接上前拽着他的后衣领扯走。纳溪是何许人物，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嚷：“姑娘，给我留着那些簪子，回头我来取。”
然后是姑娘甜甜地回应：“好咧——”
墨棐将他甩开，脸色不善。而慕生枝从头到尾都站在一边，低头偷笑，半句话也不说。
鬼市大开，这会儿人鬼混杂谁都分不清谁，墨棐走了两步停下嗅了嗅，脸色有些低沉。
纳溪嘲讽道：“这里什么味儿都有，忍着吧，别这么些毛病。”
“素卿的味道。”
纳溪翻了个白眼，把自己身上的镯子扔给那姑娘换了个发簪，道：“知道你相思成疾，也不用……”
“是她，”墨棐拔脚便走，脸色不善，“绝不可能出错。”
素卿的魂魄是他抽去了自己的魂魄拼凑而成的，比活人的要更加香甜，这味道他太熟悉了绝对不可能出错。
慕生枝紧跟其后，可绕过一群群迎面而来的人鬼，并没有找到那张素净的小脸儿。
“我就说了吧，素卿这会儿正在行宫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姑姑说她在行宫了？”墨棐被这股熟悉的味道扰的心烦意乱，没好气地堵回去。
纳溪也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好笑地回答：“虽是没说，但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啊。”
慕生枝也没察觉到有异样，安慰道：“许是别的生气产生的错觉，大殿下不必太过在意。”
墨棐摇头，执拗地拨开人群往前去。
素卿这会儿当然没想到墨棐已经发现了她，她正蹲在一个破败的摊位前，跟卖主斗智斗勇。
“说了十年的阳寿，不讲价。”小鬼摇摇头，倔强得很。
素卿微笑，“我拿宝贝跟你换。”
“不行，我就要阳寿。”
素卿慢慢攥紧拳头，微笑，“这宝贝可好了，比阳寿好多了。”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走开，”小鬼嚷着，“要你几年阳寿而已，还小气成这样。”
这可是十年的阳寿啊，素卿咬牙，“你当我是鬼吗，不生不死不灭，十年阳寿给你，我还剩下几口气能喘？！”
小鬼站起来，还没到她膝盖，气焰倒是不小，张牙舞爪地喊：“你要是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就走，别欺负我鬼小，我也不是好惹的！”
素卿好笑地抱住手臂，挑眉，“我要是就欺负你了，怎么样？”
“……”
三人沿着路边寻找，卖奇珍异宝的倒是不少，甚至连东海的夜明珠在这儿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却独独没有人见过寒水玉。
“再往前走走，兴许还有机会。”
摊位后面的老鬼吐着猩红的长舌笑道：“前面是卖草药的地方，不会有三位公子想要的东西。”
忽然，前面一阵混乱，惊得四周的看客纷纷避开。素卿怀里抱着一堆灼阳草，没命的往前冲，身后紧跟着只气急败坏地小鬼。
她喘着粗气，一点儿姑娘家的形象也不顾了，只管往前冲。她还就不信了，两条腿的活物，还跑不过没气儿的鬼。
于是在下一瞬，老天就让她彻底相信了这件事。
小鬼掐着腰轻而易举地拎着她的衣领把人拽起来，看着在半空中奋力扑棱腿的素卿大笑，“真是个自不量力的凡人，你早把阳寿给我，哪还有这些事儿。”
素卿冷笑，“你一个不如轮回的小鬼要阳寿干什么？”
那小鬼似是被戳到痛处，大喊道：“关你何事，我想要自然有我的用处。”
话音未落，小鬼直接被一阵强大的灵力掀翻，砸在一边的摊位上化为一缕青烟。
纳溪还没反应过来，看着缕缕升起的青烟感叹，“也是命，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他的心肝宝贝儿，啧啧啧。”
慕生枝抬手掩面，尴尬地转过身去。
“墨棐，你怎么在这儿？”素卿抱着灼阳草，脸上还有不知道在哪儿蹭的灰，看起来落魄极了。
墨棐没出声，伸手帮她把脸上的浮灰扫去，往四周扫了一眼，向慕生枝道：“灵气。”
两人愣了愣，立刻向素卿看了过去，她怀中闪着微弱的光，与慕生枝手腕上的镯子遥相辉映。素卿没明白什么意思，直接被他抱起来，沉声道：“回客栈。”
04.
素卿坐在木椅上，一脸惶恐地看着面前三个男子，犹豫着开口，“我，我是怎么了吗？”
为什么要用这么悲壮的眼神看着她。
墨棐摇头，向她伸手，道：“怀里有什么？”
素卿哆哆嗦嗦地把怀里的木盒递过去，还以为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墨棐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蹙起的双眉立刻舒展开甚至还带些少见的愉悦，递给旁边两人，“是了。”
什么就是了？
素卿也凑过去看，晶莹剔透的似叶状的玉石，在靠近慕生枝的那刻瞬间绽放出靛蓝的光泽。她惊呼了声，问：“这是什么？”
她明明记得烟岚说要送她的是一串手镯才对啊。
墨棐笑，“寒水玉。”
她猛地回神，不敢置信地问：“能治好流莺的神器？”
“是。”
慕生枝将东西好生收起来，疑惑问：“姑娘在何处寻到？”
这几日三人几乎把鬼界翻了个个儿，都没寻到，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个朋友送我的。”
朋友？
纳溪好笑地看了眼墨棐，后者脸色不善，闷声问：“男的女的？”
“……男的。”
纳溪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了几声，赶紧制止，“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素卿一个凡人，在鬼界哪来的友人。”
墨棐挑眉，示意她解释。
素卿呵呵笑了几声，试图缓解尴尬，“刚进鬼城时被两个鬼纠缠，后来有一公子出手相救，把我带到他拿处去歇脚，还送了东西帮我入鬼市。”
纳溪舔舔唇，不怀好意地看向墨棐。这得是什么善人啊，敢拦下奴隶车救人，把活人往自己住处带，还把寒水玉送给她。墨棐果然心情一下跌落谷底，抿嘴不出声。
素卿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哪儿，求助似的看向一边的慕生枝。后者立刻会意，出声道：“这些琐碎的事情不妨回去再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墨棐起身，看了她两眼，妥协般的伸出手，“卿儿，过来。”
素卿立刻起身过去，笑呵呵地握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