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琰是在鬼界长大的,旁人都知道他父亲为鬼界尊主,位高权重,却无人知道她母亲原为凡人,与父亲相爱甘愿舍弃阳寿随之奔赴鬼界,更无人知道,这位鬼界尊主是何等负心之人,将母亲逼至忘川河边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自此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鬼界生存,整日只有师父和暗影陪伴,一直到他八百岁时才得以自由。
鬼界信奉强者为上,所以鬼界的孩子成长是格外残酷的,每百年便要被推入忘川河试炼,期间不知有多少孩童在恶鬼嘴下丧生。
夏琰每次下忘川河,都是在生死边缘走一遭。
他自小身上便带着母亲给的活人气儿,忘川河下本就都是些不入轮回的恶鬼,身上戾气深重,最喜食活人精魂。
刚开始,他只知道惊慌失措的东躲西藏,到后来,已经可以冷漠无情的徒手捏死恶鬼。
而他的父亲,只会在他试炼九死一生时,揽着美人儿的腰肢坐在忘川河边上嬉闹。
按照惯例,鬼界族人到了八百岁便可到凡间历劫,出发之际,他兴奋的几天几夜无法入睡,像疯魔了一般想象人间的景象,想象光亮是什么样子的,却万万没想到,诸多历练当中,他偏偏碰上了情劫。
“殿下,晚宴结束,咱们也该回了。”暗影不知何时寻到了他,又或者一直藏身在暗处监视。
夏琰实在无暇顾及它,抬头望了望琉璃殿上挂着的灯笼,略显疲惫地遮住酸痛的双目,吩咐道:“通知鬼族众子弟,时间已到,该回了。”
对于他来说,杀戮已是家常便饭,没有对错可言。他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甚至连灵魂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可是慕生枝不同,他是月亮,他的眼睛比碧月湾的湖水还要清澈,他的身形如同羊脂白玉精心雕刻过一般,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干净地让他无地自容。
在人间的那些年,他没有沾染过血腥,整日待在慕生枝身边与他弹琴吹箫,从前的不堪好似只是一场噩梦,如今他醒了过来,平实幸福才是他应该拥有的生活。
凡人有句话说:人生难得一知己。
可当他再次见到慕生枝时,他已经不是凡间的阿枝哥哥,而是九重天慕氏高高在上的席羽君,他只会举着剑对准他的胸口,冷淡道:“凡间之事不过渡劫而已,若在下做了任何叫鬼君误会之事,还望鬼君谅解。”
只有那一刻的刺痛,才能让他清楚地感受到,这不是梦,这才是真实。
02.
晚宴散后,纳溪婉拒了席羽君要留他们在行宫内的好意,四人依旧去来时的客栈住。
此刻已入亥时,街上空无一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寂静,丝毫不见方才的热闹。纳溪走在流莺身侧,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惜他隐藏的实在不好,被流莺一下抓住,极不耐烦地问:“如何?”
“……夫人还在生气?”
素卿嘴上抿着笑,拉着墨棐往前小跑了几步远离这两人。
“我生什么气,”流莺冷哼了一声,“难不成我还跟人间那几个不知名的女子怄气,你未免把我想的也太小气了些。”
纳溪一听,就知道她定还在气头上,说话都夹棍带棒的,心里着急,赶紧凑上去耐心地低声哄着。
素卿伸手扯扯墨棐的衣袖,示意他低头凑近了说:“没想到纳溪竟然被流莺收的如此服帖,方才在大殿上看他万人敬仰的样子,还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他可怕的事情呢。”
墨棐笑着回头瞥了眼不远处的两人,道:“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他们两个也算是对欢喜冤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素卿点点头,十分赞同他的观点。
丹湖城向来有个雷打不动的规矩,不管是何原因,不管是何身份,只要入了城就得守这里的规矩,其中一项就包括亥时不得在街上闲晃。
墨棐转身进了客栈,低声催促道:“走快些,别惊扰了旁人。”
流莺闻言,瞥了纳溪一眼,道:“我今晚要跟素卿睡。”
正站在一旁微笑看戏的素卿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立正站好,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墨棐,支支吾吾地答道:“啊……啊……”
纳溪正欲辩解,却听见外头街上传来清脆地打更声,随即两眼泪汪汪地被墨棐提着衣领拽上了楼。
两个姑娘家进了屋也不敢掌灯,素卿索性将墨棐送给她压梦的夜明珠拿出来,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素卿问她:“流莺姑姑,你为何不开心啊?”
自从知道流莺的身份之后,素卿就老老实实地随着墨棐唤对方一声“姑姑”,毕竟人家是活了好几千年,是比祖宗还祖宗的妖,叫声“姑姑”便已经折煞自己了。
“还不是因为……”流莺欲言又止,继而问道,“卿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墨棐收别的姑娘家东西,你吃不吃味儿?”
素卿眨眨眼,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纳溪也没收那个姑娘的东西呐。”
“哼,他倒是敢收。”流莺转了个身,将头探出被子喘气,夜明珠的丝丝光亮透在幛子里,带了些微凉的气息。
“……再说,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咱们总不能剜了旁人的眼睛不叫人家看罢。”
流莺气极,扭头看她:“怎么连你也帮着她说话。”
“哪有,”素卿转了个身面朝她,笑道,“何必总为旁人生气,他对不对你好,姑姑心里难道不清楚。我瞧着纳溪是真心欢喜你,一点儿不假。”
流莺撇撇嘴,顺手拽过身边的纱幔摆弄,又想起方才纳溪好言道歉的模样,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彼时仅与他们一墙之隔的房间,纳溪正趴在墙边仔细听她们的动静,嘴里还连连夸赞:“……素卿说的十分有理……”
坐在一旁擦拭扇子的墨棐,凭借狐族夜晚良好的视力,万分鄙夷地看了眼纳溪,没好意思出言打击他。
纳溪自顾自趴了一会儿,听不到那头的动静了,想着应该是累了一天睡下了罢,正打算转身喝口茶水休息休息,蓦地看见一束寒光在窗外闪过。
墨棐几步走到窗前,看见那束寒光后紧跟着几个靛蓝长衣的少年,他蹙紧眉,朝纳溪道:“慕氏弟子。”
纳溪几乎是想也没想,抄起佩剑便冲了出去:“去看看。”
“.……哎……”
墨棐阻拦的话刚到嘴边,就见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只好无奈地拿起扇子紧跟着从窗口跃出——
也不知道是谁一个劲儿地说莫要强出头,莫要多管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