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林下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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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周梦坡的书法

谈到吴兴周梦坡(一八六四—一九三三),谁不知道他多才多艺,既善端木术,亿则屡中,又擅古诗文辞,谙金石、知医、精鉴赏,能操缦奏琴瑟,设计园林,妙具丘壑。他书法的秀逸,尤为侪辈们所称道。他早年从柳公权下手,中年习汉隶,又临摹北魏诸碑。五十岁后,融冶各家,于褚河南更具心得,而出于变化。六十后,作小楷益精,由唐人而上溯晋贤。复因考释三代金文,进而为大小篆,旁及殷虚文字。从书悟刻印及画山水,真可谓能者无所不能了。

他收藏宏富,鼎鼎玉石,以及书画,充橱盈笥。仅就书法而言,即有苏东坡虎跑泉诗手迹,赵松雪临颜鲁公帖卷,徐中山诗轴,王渔洋诗册,以及陆放翁、张即之、薛骚跋,都是十分名贵的。

他先后主持沤社、春音社,和潘兰史、王西神、杨钟羲、诸贞壮、楼辛壶、高太痴、队倦鹤、吴癯安、朱古微、夏敬观、袁伯夔、叶楚伧、徐仲可、庞蘖子等诗词唱酬。这些耆宿,不但工辞翰,书法也是很高超的。积年累岁,他把诗词稿一一裱成册页,计有数千页之多,视为秘宝。经过世变沧桑,他家所藏的数千页秘宝,统归沪市福州路传薪书店所有,几乎堆满了半个店堂,廉价出售,每页一角钱,并裱费都不到。我看到了,倾囊买了若干,翌日,多带些钱去,岂知扑了一个空,原来所有的,统由一识者捆载而去,一纸无存了。

楼浩之画给我的印象

南社诗人兼六法的凡若干辈,而继承父业的,据我所知,仅有胡石予和楼辛壶两位硕彦。石予画梅,以萧疏淡雅胜,其后人叔异,远游海外,日画一梅,广其流衍。辛壶以山水驰誉南北,其哲嗣浩之,既能诗,又能画,书法遒秀有致,才艺之富,尤为杰出。顷蒙绘惠山水一帧,涧水流泻,间以寒林古木为衬托,益饶寥廓野旷的气象。题款:“洞泉声沸石,霜树势参云”也很确当。原来画是无声诗,诗是有声画,两者都有密切的联系。

浩之的画,路子是很宽广的,我尤其欣赏他的一幅人物画。蕉干高挺,竹石旁列,构成一个闲适清逸的境界,一苍颜老者,负手对之作吟啸状。这个人物饶有丁云鹏、陈洪绶、崔子忠神姿飒爽,笔力伟然的气派,若以近人拟之,合任伯年、倪墨耕、张大千于一炉,是很耐人寻味的。且他的画,崭露头角很早,我曾见到刘海粟甲寅年给他的信,即很称许他的作品。书法大家沙孟海,也以书画精品为贻,契重之情,溢于行间字里,可见他自己潜心磨砺和前辈的竭诚奖掖,成为相互的环节。他既得乃翁辛壶的真传,具大小米之遗绪,又复授其心得于弟子王莹,她涉笔清峭拔俗,为后起之秀,三代相传,足为艺坛佳话。

浩之扩大其画艺范畴,丁卯岁末应其故乡缙云县政协的邀请,举行画展,报章记载,称之:“为繁荣故乡文化出力。”他现任杭州逸仙书画社副社长,又应聘为杭州画院画师,瘁其心力,贡献给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值得令人钦佩的。

门外汉读画

我对于画是门外汉,可是很喜欢和朋友谈谈画理。一般的人,往往把中国画和西洋画对立起来,认为中国画是静的,西洋画是动的;中国画是清淡的,西洋画是浓烈的;中国画是写意的,西洋画是写实的;中国画是抽象的,西洋画是具体的。凡此种种,简直成为楚河汉界,不能融洽。实则这个设想,是有问题的。

最近看到画家顾灿虎的作品,他受过张充仁先生的熏陶。张充老毕业于比利时皇家美术院,又遍游英、法、德、奥和荷兰,雕塑与画都获得优等奖,且把学问、技巧、经验,贯注于画幅中。而灿虎得其薪传,又复加以锤炼。作国画曾请益于谢稚柳先生,所绘白羽翠鹤,矫然欲飞,笔力遒劲,神韵酣足,中西溶化于一炉。所以他的画,不局限于所谓动与静,清澹与浓烈,写意与写实,主观与客观,抽象与具体,别有一种风格。因此,爱西画的观其国画,深觉惟妙惟肖;爱国画的观其西画,亦感有情有趣,的确难能可贵。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顾灿虎探索艺术的精神。他青少年时期爱好文学创作,转而酷爱尺幅丹青;先是钻研西洋画,后又偏嗜中国画。“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各个艺术领域的探索积累,使他积累了创新的经验。他的生活道路是一条艰巨的创作道路。图书馆藏浩翰的绘画艺术资料几乎全部浏览过,仅笔记和心得就有厚厚好几十本,写生临摹好几千幅。一九八〇年,灿虎将作品腼腆地呈献给名家恳请指点,原先素昧平生的颜文梁、俞云阶、陈从周、富华等画坛前辈惊喜之余,鼎力相助,为他举办第一次画展,写序作跋,题词绍介,奔走落实各项事务,为的是让这棵新苗能破土而生。在近年来,他举办的各种画展上,曾有一些观赏者以高价求购作品,他勉为其难地解释:“我从未卖过画。我的画是融洽着一定的感情来探索描绘,一次画成,标志着我这个时期的修养程度。”顾灿虎受聘到高等学府——旅游专科学校讲授“欧洲艺术史”,济济一堂的师生为他的精彩论述所吸引,倾慕他宏证博论而显示出的素养和熠熠才华。“画家应该全身心地致力于对自然的研究。”这条座右铭,使他不为已取得的成绩而傲然止步,仍是在艺术道路上孜孜以求。每星期三、六,总可以看到面目清癯的顾灿虎在淮海公园,或襄阳公园里勤奋地写生。深希他用画艺的美,来濡染亿万人的心灵,开出更多的鲜艳的艺术之花。

胡亚光为弘一大师画像

胡亚光画人像惟妙惟肖。据我所看到了的,如章太炎、夏敬观、张大千、张公威、鲁迅、唐云、徐特立、高吹万、包天笑、朱大可、陆丹林、钱释云、梅兰芳等,所画的都是时代名彦。那幅梅兰芳的像,便服洒然,充满着书卷气,可是倩笑美盼,在眉宇间却隐隐流露出红氍毹上婵娟的美态来,他的个性和职业性,跃然缣素间。奈这画方完稿,而梅氏遽而谢世,致不及送往缀玉轩,结果归我纸帐铜瓶室保藏。我很喜爱这幅画像,题了一首诗:“莫问今人犹昔人,唱残白雪值阳春。梅魂菊影商量遍,合配琳琅万轴身。”前二句集王荆公,后二句集龚定庵,似乎尚觉确切。年来杭之虎跑,闽之泉州,为弘一大师李叔同先后设立纪念馆,征求文物,蔚为大观。亚光又绘弘一缁衣戴帽半身像,慈祥悲悯,兼而有之。

炎夫画锋老更健

张炎夫作为石涛追摹者,可说是颇有眼力的。自梁溪廉南湖在上海创设文明书局,以珂罗版影印石涛画册,一时画坛顿转风气,成为石涛世界,如唐云得其朴,张大千得其灵,钱瘦铁得其逸,萧谦中得其厚,黄君璧得其苍,而张炎夫则得其秀。

张炎夫,六桥三竺间人,生于一九一一年,原名幼蕉,别署南郭居士。师事王潜楼,凡花鸟鱼虫,人物山水,无所不画,既而由博而约,专力于模山范水,尤以浅绛是尚。我认识他很早,那时他住在恒丰路桥畔归仁里,和来楚生为邻。我访楚生,得便兼晤炎夫,他为我画了些扇册,我什袭珍藏,不料十年浩劫,付诸荡然。从此我们不通音问,及拨雾见天,我也不知他踪迹所在。直至最近,他的高足陈加鸣来,出示炎夫的近作,大气磅礴,较以往益复苍劲流宕。并悉他经过浩劫,既折其一胫,又复一目失明。我却深感浩劫之来,只能厄其身,不能厄其艺,有如前人膑作兵书,盲为传记,俱得流传千古。深希炎夫善自摄养,益寿延年,为艺坛树立其形式,这个期望,是大众的,我仅仅是代表之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