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定要去住窑洞三天后,苏小茶出院了,她毕竟年轻身体好,胎儿保住了。王子航一再叮嘱王建平和张美兰不要和苏小茶说话。
张美兰倒是不说话了,但是她盯着苏小茶的一举一动,然后冷冷地在她身后自言自语。比如苏小茶用面霜擦脸,张美兰就在她身后说:“抹什么抹?再抹母猪也变不成天仙!一盒子油顶得上一口袋白面,全抹到脸上可金贵了!”
苏小茶霍然转身,气得呼呼的,胸口起伏。她说话也粗糙了,淑女风范全无:“我不抹面霜不保养,你儿子看得上我吗?我还没化妆呢!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人化妆啊?”
这时,王子航恰好下班回家,一进门就听见苏小茶的话,皱眉说:“小茶,你怀孕化妆对胎儿不好,面霜可以不用抹。”他又转向张美兰,“妈,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和小茶说话了吗?”
苏小茶看着张美兰,眼前的张美兰脸色黝黑,明显是从未擦抹过任何护肤品。她外形给人粗糙的感觉,如今她要以自身行为来影响苏小茶,让她变成像自己这样的人!
可是,苏小茶是演员啊,做过群演,也曾经做过特约,怎么能变成她这副样子?想想就觉得可怕!
张美兰的脸上像蛛网一样细纹密布,她希望儿媳妇也像她这个样子,不打扮,整天就是打扫卫生、做家务,这才叫“贤惠”!她看不上苏小茶每天洗脸之后抹润肤水再抹护肤霜,看不惯她晚上拿手机看小说,白天起床很晚。
张美兰希望她的儿媳妇能和她一样,穿着50年代的衣服,每天就知道做家务活儿。苏小茶因为生孩子暂时没有工作,张美兰很高兴,说找了一个没有工作的媳妇才是好事情。
这不是苏小茶想要的生活!她希望和一个优秀的青年在一起双宿双栖,而不是整天和张美兰在一起。
她才二十三岁,可以投身到事业中去,就算是被冲击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无怨无悔。可是如今嫁人了,与无法交流的公婆生活在一起,在枯燥乏味得不得了的科学院里居住,看见的人都面无表情,各个人脖子上面顶着一个电脑,一脑子的数据。
张美兰倒是不和苏小茶说话了,但是她会自言自语:“身子骨儿那么不中用,说两句话就能去医院住着!就会糟蹋钱!”
说得苏小茶目瞪口呆,她后来知道了,他那个大山深处父辈的思想是出了山就是忘了本,谁家孩子为了逃避劳动上学去了,谁家小子不学好居然上了高中,学习好走得远,学习好就是忘了本了。大山深处是不生产粮食的,只有各种树,花椒树、柿子树、黑枣树,而苏小茶与王子航的父母不能相处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食物。
山里的人是不工作的,张美兰也不懂得什么是工作,评判一个女人优秀与否的标准就是会不会做家务。
苏小茶知道王子航的博士同学陆仪也是博士后,家在德市,父母是卖馒头的。他娶的妻子是他的博士后学姐,学姐名叫韩卉卉,韩卉卉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中学书记。学姐的妈妈搞了一辈子学生工作,听说女儿要让自己和一个卖馒头的小贩家庭成为亲家,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女儿喜欢小伙子高大帅气、脾气温和,对自己的妈说:“你就是嫌贫爱富!”
中学书记顶不住了,说:“你们结婚可以,但是我是文化人,不见卖馒头的亲家!”于是乎,两个人如愿结了婚,可是双方家长不见面,只要一听说女儿的公婆来了,中学书记立即回平州。两亲家不见面,以中学书记的说法就是不能让文化蒙尘,大学教授加中学书记与卖馒头的小商贩这两个家庭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坐在一起就是践踏文化,是对文化人的不尊重。
当时,王子航很不以为然地把这件事说给苏小茶听,说那个韩卉卉长得不及陆仪,陆仪是校园帅哥的代表,拥有盛世美颜,韩卉卉的妈妈那么张狂干什么?
想到这些事情,苏小茶忽然笑了,心想自己是不是有病?放着平州的好生活不过,跑到京州来受罪?
苏小茶打电话给苏妈妈,抱怨和公婆无法相处沟通,没有想到苏妈妈这么说:“你是人家的媳妇,你公婆把你当小孩儿一样说你,这不算对你不好。他们是山里来的,和你的思想和生活习惯肯定不一样。你要对公婆尊敬,对丈夫体贴,才是一个好女人。”
电话那头儿,苏小茶说:“我明白了,我是一个包子,妈妈你是一个圣母,咱们一家子都是圣母。”
“什么圣母不圣母?”苏妈妈叹了口气,“等你当了妈妈,你就知道了,你要多考虑公婆的感受,你要学会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地换位。如果你是你公婆,你会怎么处事?”
“那妈妈你一定疯了,我公婆让我们去西章呢,你想让我去西章吗?”苏小茶握着话筒。
“你打电话不花钱啊?”苏妈妈说了一句之后,把电话挂了。
苏妈妈心里也很烦恼,她怕顺着苏小茶说话,苏小茶会和她的公婆起冲突。她隐约觉得找对象也是要看对方的家庭的。
张美兰和王建平在研究所家属区里和别人很快就混熟了。
他们和家属区的人说自己的儿媳妇如何不好,如何不会做家务,洗完脸还要用油抹脸,娇气还爱打扮,不陪他们说话。
张美兰狠狠地说:“我家那个媳妇,她就不叫人说!不叫人说她!”
“您说什么?”刚买完菜的老太太没有听清楚。
张美兰说:“我家的媳妇就不叫我说她!你说有不叫人说的媳妇吗?”
张美兰心中得意,大学教授的女儿又怎么样?我该数落还是数落,你既然嫁到了我们王家,就是我们王家的媳妇,我就能说你!
苏小茶与王建平、张美兰无法相处。苏小茶发现只要他们一张嘴说话,保证能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她和婆婆张美兰完全是地球上的两种生物,只要一张嘴就发现完全不懂对方。
苏小茶出身书香门第,爱好广泛,喜欢写言情小说,喜欢做簪子和耳环。而张美兰平生就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做家务活儿。
苏小茶做的饭菜张美兰看不上!不管苏小茶做什么饭菜,就算是做她喜欢吃的方便面,张美兰也看不上!
比如,苏小茶捧出一碗方便面,说:“方便面里我放了点虾皮儿和青菜,加了一个鸡蛋。”
苏小茶看着张美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磕到碗里,用开水一冲,对她说:“这就是泼鸡蛋。”
苏小茶目瞪口呆,她学会了一些地方词语,比如滚米汤、泼鸡蛋。
张美兰就会说:“虾皮是河里的东西,我吃了恶心。鸡蛋不是放在方便面里吃的,我拿开水泼上一个鸡蛋就行了。”
王建平和张美兰只要一说话,只有两个主题:一个是房子,一个是孩子。
王建平说的是:“老家的窑洞多好啊,你们一定要回去住。”
张美兰说的是:“你们一定要多生几个孩子。”他们反反复复地说着多生孩子,生七个八个的,最少也要生四个娃。你看我家人丁多单薄,我才四个孩子,在农村算是生得很少了。
苏小茶说:“你给我一千万,我就生。”
张美兰说:“啥一千万?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养。我们两老可不是歪心,让你生是为你好。”
苏小茶被气急了,说:“你当你们家是大款呢?生那么多孩子养得起吗?你是罚款罚得起?还是家里有钱养得起?”
王子航还算明白道理,给他父母做工作:“你们说生四个孩子,最快也需要四年,时间成本很高,你们得给我们时间吧?现在小茶就怀着一个,你们为什么总想着生四个?”
“你们就是得生四个,我们家人丁单薄。我说生四个孩子可不是什么坏主意啊,可是为了你们好啊。”王建平比划着,“你是没看见咱们邻家就有四个兄弟,过年的时候来给我们拜年,那四个人往屋里一站,那叫一个威风。”
苏小茶在吃一个青枣,闻言一惊,枣核差点儿吞进去。
王建平那表情又是羡慕又是哀伤:“我们怎么就没有人家那样的好福气,你看人家,生了四个孩子,那是四个男人,四兄弟。”
“就是就是,在我们农村,哥们弟兄多,村里没有人敢欺负!”张美兰说。
“这是城里,不是农村!”苏小茶听不下去了。
苏小茶吐出枣核,简直要被他们气死了,大声说:“时间呢?你们别总说生四个生四个的,给我们太大压力了。”
王子航不愧是工科生,会理性分析,说:“爸,你讲点科学好不好?生一个孩子至少得一年时间,生四个总是需要四年吧?你总说生四个,总像是我们欠了你的。”
“你们不能拿农村的那一套来要求我们,我们有自己的活法。”苏小茶已经知道了这两个人不可理喻,但是每次听他们说读书没有用,读书不如种地,在城市住不如在山里住,还是很憋气。
张美兰说话更是直接:“这个生完了,你赶紧再生一个孩子,不要停,一年生一个。我们家就是人口少,我说你生四个孩子不算多。”
王子航说:“妈,以后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们如今在京州,小茶连户口都没有解决,经济上也不行,生这个孩子已经顶着很大的风险了。”
王建平说:“要啥经济啊?我看你们吃得挺好。依我说啊,你们都回山里去,老家怎么就不能住了?老家的窑洞都是你们的,你们不住可惜了。动不动给我说什么要在城里买房,城里是你们的家吗?只有咱家的窑洞才是你们的家。你们现在城里上班,上班我不管,退休了是要回家里的窑洞里住的。”
苏小茶生气了,对王子航说:“王子航,你退休了回窑洞里住,我就和你离婚!”
王子航却护着父母了,说:“你可以不去窑洞里住,那是我的家,我退休了是要去住的。我弄个躺椅,在窑洞外面晒太阳。”
王建平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退休了就回去住窑洞,窑洞才是你们的家,外面的家不叫家。”
苏小茶气得不得了:“你让我去住窑洞,让我去当农民?谁家不知道城里好?”
“城里没啥好,看着满街的人就恶心。只有我们那里,一天见不到一个人,那才是好地方。”张美兰笑着说。
苏小茶气得快要憋过气去。
王建平语重心长地说:“城市里的家不是你们的家,老家的窑洞才是你们的家,那是我们盖起来的。你们工作在城里,那是没办法,老家的窑洞你们不住是不行的!窑洞没人住就会塌了。为了咱们家的窑洞不塌,你们就得回去住窑洞。”
王子航说:“爸,咱们的村子原来有二百多口人,我上大学那年只剩下了九十多口人,如今就剩下三十多口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我已经读书上学了,你为了那几孔窑洞,不想想我能回去住吗?”
“为啥不回去住?窑洞重要啊!那是咱们的家。”张美兰说。
苏小茶转脸看王子航,大声说:“我不知道你父母说这话是在恶心你呢,还是在恶心我!我就想问问他们现在是在哪一个时代?”
她越说越激动:“他们让我做古代小媳妇儿,可是我偏偏没有学过《女儿经》和三从四德。”
王建平厉声说:“窑洞是我们辛苦修起来的!是要传给你们的!你们不去住谁去住?”
王建平那表情是一本正经的:“我的闺女们我会给她们钱,但是想住我那个窑洞可不行!钱可以给你的姐妹们,窑洞是你们的!你们就是工作不要了,也得住咱们家的窑洞!”
苏小茶哭笑不得,说:“如果为了窑洞就必须住在那里,这个社会还要不要进步?房子是要一直换的,也可以搬迁,连皇帝都还迁都呢!而且我宁可要钱,也不要那个窑洞。”
王建平怒了,大声说:“我们祖辈留下来的窑洞前年我和你妈请村里人翻盖过了,这是咱们的家,你要给我们顶门立户!没人住就没人立咱家的户。”
苏小茶说:“人是活的,房子是死的。哪有人就着房子的?只有房子就着人!人活着就是顶门立户,不是非要住老家的窑洞才算顶门立户。只要人活着就是给你们家顶门立户了!”
王建平站起来了,声音变了调儿:“我不知道什么皇帝,就知道你们的家是窑洞,不是外头的家。你们要定期回家住,多住住窑洞才不潮。”
“无语!”苏小茶冷冷地说,“谬论!我算长见识了!您这一套理论我闻所未闻。”
张美兰说:“我们窑洞里的一个小板凳我都舍不得给闺女们,都是给你们留着的。你们为了窑洞和窑洞里的小板凳,工作可以不要,也要回去住。”
苏小茶气得笑了,说:“你那个小板凳是金子做的?你家窑洞是宝石垒起来的?”
王建平厉声说:“窑洞和小板凳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苏小茶说:“依您说,就不搬迁了?家具一直不换了?房子一直不换了?”
在王子航的心里,也觉得父母说得不对,但是听着就行了。多少年来,父母一直说他读书不对;他不回去住窑洞,可惜了那好窑洞;宁可不工作了,也要回去住窑洞;不能让自家的窑洞没人住而塌了。这些话他听得多了,偶尔争辩一下,更多的时候是听着。
于是他说:“小茶,我爸妈就是这样的,你不用去教育他们,听着就行了。”
苏小茶转过身,面对王子航:“那就听之任之,将来咱们的孩子出生,让你爸妈给孩子灌输要去住窑洞的谬论?”
苏小茶说:“今天我就表明态度,您两位以后别总说您家的窑洞了!商朝的盘庚迁到殷;周朝,周平王迁到洛阳;东周时期迁到咸阳;东晋的晋武帝迁到建康;唐朝的武则天迁到洛阳;北魏的孝文帝迁到洛阳;南宋的宋高宗迁到临安;金朝的金海陵王迁到燕京;元朝,元世祖迁到大都;明朝的明成祖迁到京州;清朝的顺治帝迁到京州。人家的家可不是窑洞,是宫殿,人家的宫殿都不要了!就算不说皇帝,您知道山西的乔家大院吧?被称为民间故宫的乔家大院,人家乔家把大院献给国家了,乔家大院的后代都去美国了。”
王建平嚷着:“我听不懂你说的是啥!我就知道你们是我的儿子儿媳妇,咱家的窑洞得有人住!”
“您怎么没有人家乔家大院主人的胸怀?把大院献给国家?”苏小茶冷笑,“就您家那窑洞,献给国家,国家还不要呢!”
王子航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维护他爸妈,对苏小茶说:“窑洞有什么不好?现在流行城里人去山里住,种花椒树的年收入比城里白领高多了。”
王建平得意了,对苏小茶说:“我早就说读书没啥用,生孩子才有用!我们家就指望你了,一群孩子围着你叫妈,那是多好的事!”
“一群孩子围着你叫妈!”这句话彻底把苏小茶惹毛了。
苏小茶看着王子航,很不明白他这么一个明白的人怎么会有那样一个不明白的爹,“你爸的意思是想让我做一个英雄母亲?!”
苏小茶领悟力强,立即明白了:这是大山深处人民的思想,他们在山区里住,那是连土地都没有的石头山,靠的是山石头缝隙里生长的花椒而生存的一群人。你就是走上三十里路,也难得看见一个人。怪不得张美兰说出门就看见一群人,说人和蚂蚁一样多,说京州人太多,看着人就恶心。
苏小茶想起来张美兰说那里全年交的电费才五块钱,就这五块钱也没人交,为了这五块钱还有打起来的事情。
王子航脸上也挂不住了,先是对苏小茶说:“我爸他不会说话!”然后对王建平说:“爸,你别整天说生孩子的事了!”
然后他向苏小茶解释:“我爸的意思是希望咱们生四个孩子,这是一种理想,是希望,并不是一定要让你生四个。”
“这些话你怎么不当着我爸说啊?你跟我说干什么?”苏小茶生气了,对王建平说。
张美兰在一旁说:“亲家在这里我也敢说!你别以为你爸是大学教授,我们就得怕你了,生孩子这又不是坏了良心的话,我们两老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可不是个坏意。你嫁到了我们家里,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亲家学问再大也管不了我们家的事。你是个女人,你不生孩子要你还有什么用?”
苏小茶不说话了,她开门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拿了自己的包。
“小茶,不在家吃饭了?”身后传来王子航的声音。
“你留在家里陪你爸妈喝米汤煮挂面吧!”苏小茶吼了一嗓子,走了。
“米汤怎么了?米汤我能喝三大碗。挂面也是养人的。米汤和挂面才是好东西。”张美兰对王子航说:“我早就跟你说找一个咱们山里的女子,能吃咱家的饭。你看这个女子,米汤不喝,挂面也不愿意吃,要喝什么‘咖啡’,听说那个东西和大烟土一样!”
王子航也很郁闷,妻子和父母的饮食习惯不一样。他闷闷地说:“咖啡那个东西喝了是对孕妇的身体不好,回头儿我说说她。”
苏小茶跑出了楼道的门,气得呼呼的,忽然想起来那天张美兰问自己想吃什么,苏小茶想了想说:“青椒炒肉吧。”张美兰立刻生气了,说:“整天就想着吃好的!”
苏小茶也生气了,问:“那吃什么?”
没有想到张美兰说:“平常我们都是吃米汤、挂面,生孩子的时候吃一块烙饼。在我们那里,烙饼只有生孩子前为了长力气才可以吃。”
“青椒炒肉也成好吃的了?”苏小茶很生气,“我怎么觉得您不知道什么是好吃的。”
苏小茶在平州出生和长大,平州人本来就好吃,对于张美兰的话她很无语。
张美兰大声说:“你想吃什么?害馋痨病了?你看我的儿子,人家读书读得多,读书读得高,人家从来也没说过想吃什么。你看你这个女子,还想吃肉,肉是经常吃的吗?吃多了还上火呢。”
苏小茶气得语无伦次,“我是要吃鸡了还是要吃鸭了?我也没有要吃鱼。冰箱里不是还有几块里脊肉吗?怎么就不能做了?偏偏要拿几块豆腐,那豆腐都放一个星期了,早就馊了!”
张美兰经常问苏小茶:“你觉得咱们的老家好不好?你愿意不愿意回老家住?咱们家的窑洞好不好?你愿意不愿意住窑洞?”
如果苏小茶说了真话,张美兰就非常生气;苏小茶说窑洞住着很舒服,张美兰就非常高兴,说:“你们现在城里上班是没法子,你们退休了要回到山里住窑洞,要不咱家的窑洞没人住多可惜。”
王子航还和他妈妈争辩两句,说:“我给你在县里买一套房子,你别总说家里那个窑洞了。”
张美兰就会很生气,说他忘了本了!说家里的窑洞才是他的家,你就算是走出一千里地去,你也是一个山民,山民就应该住在山里。城里的花花世界你享受几天就算了,退休了就回老家住窑洞。咱家的窑洞要有人住,咱们的后代都是要住窑洞的。
王子航有时候会被他妈妈搞得很生气,很毒舌地说了一句:“等我退休你不一定活着呢!你管我退休是不是去住窑洞。”
张美兰会第一千零一次地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同意你读书,你不读书就不会出村了。”
王子航会冷冷地说上一句:“那你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时把我打傻了?你养个傻子就出不了村。”
苏小茶蓦然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大专生,却找了一个博士后。一个艺术生,却找了一个工科生。自己的爸爸是大学教授,自己却找了一个在山里居住的婆婆。这叫神选择!所以生活是——神转折!
最奇怪的是王建平和张美兰对几个女儿的态度,他们不希望女儿过好了,希望她们在村里安家立户。在他们心里,女儿不算他们家的人。如果女儿过得富裕了,多伤两老的自尊心啊,所以女儿女婿要盖新房,他们不允许,说:“老房子不能住?败什么败?”
这一切在一个艺术生苏小茶的眼里是匪夷所思的。
张美兰以一个农村妇女的思想不断地改造着苏小茶的淑女风范,不让她如此精致,要让她和自己一样粗糙。比如她洗手,张美兰会说她费水;她盘发髻,张美兰就说她会受风。
“冰箱里有一块里脊肉,我昨天买的,做饭的时候放上点儿啊!为什么不吃?”
没有想到张美兰如此回答:“中午我儿子不回家吃饭,家里没有人,那块肉留到晚上吃。”
“我不是人?我还怀着一个人呢。”
“你有啥好嚷的?你还不是靠我儿子养活?叫什么陪读。”
于是,苏小茶认定了苏教授、苏妈妈和自己有仇,把自己扔到京州来陪读,是为了坑害自己。虽然知道王子航做博士后的收入不多,但自己怀着孩子,没有吃过叶酸,没有吃过水果,没有吃过补品,生活水准下降到这个程度,她还是接受不了。
她结婚了,以父母的话说就是他们从此可以放心了,她傍上了知识大款,可是只有自己知道,她的身材走样,没有工作,整天和来自山区的公婆在一起,听他们说山区里的窑洞如何好,你们不住可惜了,一定要回去住;读书没有用,城里不如山里好;要生四个孩子,还要个个都是男孩,四兄弟,站在一起多威风。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能生四兄弟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她,那是金刚葫芦娃的妈!
还好有他在,他一直是支持她的,不管是他对父母还是对她的态度,她能够感觉得到,他是爱她的。
王子航对她说自己的父母不会说话,让她不要在意。他也对王建平和张美兰说了不要再和苏小茶有什么接触和交流。他也知道他们之间无法交流,这不叫代沟,这叫“鸿沟”。
她一边想一边走,走到了电话亭旁边。
苏小茶舍不得用手机打电话,选择在报刊亭给苏教授打电话,说:“爸,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苏教授在那边拿着电话没听明白。
苏小茶气得一边哭一边说,“你让我来陪读,我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了好身材。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是不知道我那两个公婆,多么奇葩。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女婿,同样奇葩,他们每顿饭一定要吃完……”
“等等!”苏教授在电话那边迅速抓住了问题的重点,问,“每顿饭一定要吃完有什么不对啊?”
“我没有说每顿饭吃完有什么不对。可是,不说以前了,就说上次,他家亲戚大老远地来,加上我们一共七口人。我知道王子航的妈妈节俭,锅小,我就先煮了两包方便面,你知道她说啥?她掀起锅盖来,一看就说:‘小茶,你这个大肚汉啊,你就是一个大肚汉,你煮了一大锅面!我们怎么吃得了?!’这就是我婆婆说的话!爸,您先听清楚了,是七个人,两包方便面!爸,你说现在哪里闹饥荒?我绝对不相信。”
“你说的我怎么不信呢?你夸张了没有?方便面膨胀了就是一锅,显得很多。”苏教授在电话那头儿纳闷地说。
“爸,天地良心啊,我发誓我所说的属实。如果我乱说了,出门让汽车撞死我。”
“行了行了,后面一句你绝对是乱说的!什么叫出门让汽车撞死你?”苏教授也迷信起来,在电话里说,“你快点儿说呸呸呸!”
“呸呸呸!”苏小茶在电话那头儿呸了一阵,说,“是他们气我,我为什么要死?”
“你和王子航感情还好吧?为什么说死?”苏教授不放心了,问,“王子航呢?他对这七口人吃饭,你煮了两包方便面有什么看法?说什么了?”
“我对他说这件事,他一句话也不说。我怎么表示愤慨,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苏小茶在电话那头儿气得直咳嗽,“我算知道了,什么叫气节,他一言不发!”
“苏小茶,我在考虑你说的话的真实性。”
“爸,天地良心,要是七口人我煮上两包方便面我婆婆还嫌多这件事不是真实的,我……”
“我相信了,你不要发毒誓了。”
电话那头儿苏小茶说:“我对王子航说,以后我煮面条只煮一根。一根面条,每人分几厘米。这样做就不会说我做得多了。”
苏教授被气乐了:“你说得匪夷所思。”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实的!”苏小茶气喘吁吁,“最奇葩的是我公公总和我说生孩子!让我多生孩子!”
大学老师的思维非同常人,苏教授想让女儿在困苦中磨砺成长。
“生孩子是一个系统工程!”苏教授说。
苏教授思考着,说:“你的公公真是个老实的人,居然跟你讨论这么深刻严肃的话题!”
“爸!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爸?”电话那头儿,苏小茶惨叫了一声。
“孕育生命,这不是非常严肃而深刻的话题吗?”苏教授在电话这头儿说,“你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社会是由母系氏族繁衍而来,母亲是伟大的!孕育生命这是一个严肃的课题。”
苏小茶摔了电话,发觉苏教授在某些思维上诡异得和王建平有得一拼。这俩人,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