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贵妇兰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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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悲恰的最后乐章(七)

第二个问题分三个方面,即作案时间、作案条件和现场遗留的指纹、足迹。我和小凤分了工。她去陈浩下放劳动的水利电力研究所附属工厂,核实陈浩参与清理仓库时,库存毒物氰化钾丢失的情况。我则去调查陈浩的作案时间。然后,我们再访问刑事技术鉴定科,就现场所遗留的指纹、足迹问题请教专家。

我和小凤在大门口分手了,相互间只是匆匆地点一点头。数不清有多少次,我们在这里分手,又在这里会合。当我们分手时,几乎是用同样的姿势点点头,而当我们会合时,由于收获不同,各自的表情真难以用一个准确的字眼描述:一个飞眼,说明了天大的喜悦;一个皱眉,道出了地大的惆怅。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构成了我们这条特殊战线的“乐在其中”。

谁能理解我们的“乐在其中”呢?我没有坐汽车。因为陈浩是以一辆半新的红旗牌“二八车”为交通工具的,我也借了一辆五成新的杂牌子“二八车”。

据现有的侦查材料证实,案发的九月十五日上午,陈浩是八点钟到工厂请的假,说要去红门医院看牙,直到十点四十分才回到工厂。将往返路途计算在内,他总共用了两小时三十分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水暖工发现了孟娜的死。发现时间为十点三十分。经法医鉴定,孟娜死于八点至十点之间。虽然陈浩所持的公费医疗记账单上有合同医院的登记,但侦查员根据调查,推算出陈浩看病加上往返路途,用不了两个半小时,由此断定陈浩是利用时间差,以看病为掩护,作案毒杀孟娜。

侦查员的推算究竟有没有误差呢?我以中等车速,从陈浩所在的工厂出发,骑车到红门医院,只用了三十分钟。这就是说,陈浩在案发当天,如果是八点钟从工厂直接骑车到医院,应该在八点三十分到达。

红门医院虽然门脸儿不大,交通也不便,却门庭若市。我推门进了大厅,只见排队挂号的、等候门诊的、划价取药的、住院交费的,哪儿都是人!各色各样的人——衣冠楚楚的、满身油污的、胖得喘不过气来的和瘦得像旗杆的……他们站着、躺着、坐着、蹲着;抽烟、咳嗽、打隔、放屁;在“严禁喧哗”的牌子底下高声地招呼着老病友,在“严禁随地吐痰”的宣传画下大口大口地吐着勃痰;从那不断开关的厕所里散发出的臭气与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气味混成一团,简直令人窒息。也难怪那些护士小姐们有时候要发脾气、瞪眼,长年在这样被病菌、病号和噪音包围着的污浊的环境里工作,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俗话说:“三十以前人找病,三十以后病找人。”我早过三十岁了,却很少光顾这最好不来光顾的地方。这也许是那几年农村锻炼的最大收获吧!不然的话,我要作为一个病号,也真够俄!你看那里,病号早已排成长龙,可护士仍旧手握着电话,眉飞色舞地跟对方谈论手织毛衣的国际流行色。

我找到医院保卫科刘科长,向他说明了来意。

刘科长五短身材、圆脸,雀斑多得使他的脸像一块沾满了芝麻的烧饼。他像汇报工作那样,滔滔不绝地说:“哦,好,好!欢迎,欢迎!关于对陈浩来我院看病的调查,我记得您这是第三位来访者了。幸好我当时多了一个心眼,这也是多年干这行的经验所得——当时我与牙科门诊、医院收费处和挂号处的同志们一起忙活了两整天,从成堆的登记簿中,找到陈浩这个名字后,我立即将证据影印了十份。前两位来访者带走了四份,我这里圣有六份,足够接待你和以后的来访者了。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得反复几次,就像烙芝麻烧饼一样,来来回回折腾几个个,才能见分晓……”

我再一次盯住他那张芝麻烧饼脸,点点头,表示与他有同感。刘科长付我的点头很满意。他继续说:“你可别看我们医院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哪儿不着把手,就得乱套!到处都说行政人员多了,业务人员少了,比例失调了,闹哄着要端我们的饭碗。可你们业务人员倒老实点儿啊!昨天,一个锅炉工偷了病号的钱包,事情还没处理完,今天又发生新调来的男医生偷看女护士洗澡。晦!女人洗澡有什么好看的,不就那么几个零邹件吗!亏他还是结过婚的,回家看他老婆去得啦,干吗偏要到这儿来看!缘这样道德败坏得不可救药的人,我们医院可不能要。我非得把他送回原单位去不可!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磨破嘴皮子、跑断腿的事,我不去谁去?你看,今天还有六个会等着我去开呢,躲都躲不开!因为每个会都给我准备了发言时间。其中有一个会特别重要,是研究一封写给中纪委的匿名信。信是中纪委给转回来的。我对处理匿名信最感兴趣,因为这里头往往能发现不少问题!”

刘科长这么说着,领我走进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他打开保险柜,利索地拿出一本卷宗,翻出影印件,像展示杰作一般颇为得意地拖长声调说:“你看,就在这儿。九月十五日上午,陈浩来本院看过病。挂号收据号是‘0563060’,转账单上所填写的费用是‘0.30’元。”

其实,这份影印件我手里头有。不过,为了不扫刘科长的兴,我仍旧如获至宝地将其中的一份拿在手上。我问:“刘科长,我想具体了解九月十五日上午,陈浩究竟是几点钟到达医院的。”

“究竟几点?”刘科长摇摇头,“这可不容易。医院的大门随时都开着,进出人员,悉听尊便。不像你们公安局,登记单上除了注明日期,还要注明上下午的具体时间,万无一失!你看这里的证据,已经足够说明陈浩那天上午的确来医院看过病了。本院上午八点开始门诊,十二点午休。上午嘛,就是指这个时间范围。听说,陈浩不是十点多钟回单位的吗?那他就是在八点到十点之间来的本院!你又何必要查出究竟是几点几分呢?不是八点,就是九点,最多不超过十点。怎么样?”

我点点头,对刘科长的算术水平表示佩服。我说:“对,你说得对!不过,我仍然希望得到准确的时间。这里有一个挂号收据,能不能设法通过这张收据的号码,向挂号员了解陈浩大约是几点钟来医院挂号的?我希望这个时间差距越小越好,尽管一共只有两个多小时。要知道,两个多小时,可以从北京坐车到天津了!”

刘科长一定坐车去过天津,所以他连连点头,同意我下的结论。点过了头,他又耸耸肩头,把双手一摊:“你一定要查,我全力支持!我这就把挂号员叫上来!”刘科长的手刚摸到电话机,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我是刘科长!”刘科长一本正经地向对方说,那表情严肃得像是在组织大伙儿学习中央文件。突然,他尖叫起来:“什么,啊?他想寻死,想撞墙!哎呀呀,你们是怎么给他做工作的,就因为一时性起,控制不住,偷看女人洗澡,就不得了啦,就不想活啦!谁还没错误呢,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好,好,我这就下去!你们先稳住他,先稳住他,千万别说出把他退回原单位的事!啊,撞墙怎么办?你们就那么傻,你们几个人排成行,靠墙站着,不就挡住他了?我马上就下去。我下去以后要是见不着活人,就把你们全送公安局!”

啪!刘科长放下电话,又朝我摊了摊手:“您看看,我不着把手,就得乱套!谁说行政人员多了,依我看还不够呢!好,我就不奉陪了。你稍坐一会儿,我下去处理这件事,顺便把挂号员关秀叫上来!”

不一会儿,关秀来了。这是一个长着翘鼻子的漂亮姑娘,两道眉毛拔得像又细又弯的月牙儿,让人看上去,她仿佛总是在微笑。

我向关秀提出同样的问题,她的两个弯月牙儿向上一挑,摇着头说:“每天来这里看病的人多得像抢便宜货似的,还没开门就排了长队。这里头没病乱哼哼的有的是,反正是大锅饭。改革,改革,改了半天,雷声大雨点儿小。改一步,退两步,结果还不是吃大锅饭,还不是没病乱哼哼!反正干多干少一个样!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装病混假条的吗?用大头针扎破手指头,往要化验的尿里滴上一滴血,就成了肾炎。弄个热水袋捂在书包里,把体温表往书包上一挨,就是发高烧。我每天接待这么多前来挂号的真、假病号,要我说出其中哪一位是几点钟挂的号,这……”

我点点头说:“这的确是一道难题,相信不管问谁都会皱眉头。咱们还是由浅人深吧。你们医院是怎么挂号的?”关秀说:“我们医院挂号分两个窗口,一号窗口挂内科、外科、儿科、皮肤科、五官科、口腔科和牙科的号;二号窗口挂中医、骨科、针灸等科的号。我在一号窗口。七点时,两个窗口同时开始挂号,凭医疗证和记账单,交挂号费就能挂上号。”

“平常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看病吗?”

“每天都不少,都得挂七八百个号。星期一和星期四特别多[因为老泡病号的人都知道,医院一次最多给三天假。星期四来,开三天假,正好休到星期六,星期日照样休。一过了星期日,就是星期一,他们接茬儿来。假条一到手,嘿,就干第二职业去了。谁不知道第二职业比第一职业来钱。当教授怎么着,还不如卖馅儿饼的呢!”

我笑了:“照我看,泡病号的人还是少数。他们就不怕交叉传染,弄假成真?关秀同志,照你这样分析,九月十五日正好是星期三,不算人最多的时候。如果我没说错,你们挂号收据上的号码,都是连着的,像汽车车票一样,对吗?”

“不错。”

“好,这样我们通过追查号码,就能查出九月十五日从多少号码开始挂的号,挂到多少号码截止,这样全天一共挂了多少号就有个准确数字了。然后,从全天挂的号里,再逐步查对出牙科全天挂了多少号,上午挂了多少号。这样,我们就能查对出陈浩所挂的收据号码为‘0563060’的号,究竟是牙科上午挂的第几号。我想,只要了解到陈浩挂的是第几号,再找牙科医生间问,就能推算出陈浩到医院挂号的时间。”

“嗯。”关秀这回真的笑了,加上两只笑眯了的眼睛,脸上就出现了四个月牙儿。她领我朝挂号室走去,接着说:“我认倒霉!看样子不查出来,你是不会回去的,那我也下不了班。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咱们就下工夫查查吧!”

经过我们认真地查对,终于从一堆让人看了都头疼的挂号存根中,整理出如下数字:九月十五日,医院从“0562357”至“0563154”号,全天共挂了“797”个号,上午挂了“437”个号。其中牙科全天挂了“71”个号,上午挂了“37”个号。经查对,陈浩挂的是上午的“23”号。

“啊,‘23’号!谢天谢地!大海捞针,还真给捞着啦!”关秀抹抹鼻子尖上的汗珠子。我盯住她问:“你好好想想,九月十五日那天,挂牙科‘23’号的,可能是几点来的?”

关秀眨眨眼睛:“一般情况下,八点前排队挂号的人较多,八点以后来的人就不太多了,十一点半就停止挂号了。挂牙科号的人不算太多,所以大多数人是八点以后来的,挂了号就能看上病。按照这个规律推算,牙科挂‘23’号的,大约是在九点半来的。”

“九点半?”

关秀点点头:“哎,兴许比这个时间还要晚呢!”也就是说,陈浩起码是九点半才来到医院的,这比正常时间推迟了一个小时。为了证实这个时间,我又来到牙科,找到了当天值班的女医生邹英。

邹英的年纪可以做关秀的奶奶了,满头的白发像缎子似的闪着光。“你不用给我看照片,一提起名字我就知道你要间什么。同样的外调,刘科长已经领人来我这儿两次了。我先后的回答一字不差。”邹英拿着我递给她的陈浩的照片,嘴上说不用看,可还是看了好几眼。

“那我照样说第三遍吧!这个人我给他看过病,但看的什么病就记不清楚啦!九月十五日那天,我和黄大夫负责牙科门诊,上午一共看了三十多位病人。我看了二十四位。”她递给我一本牙科门诊日志,翻到九月十五日那夭的门诊登记,接着说,“偌,这就是我看过的病人的登记。我猜想你这次来也许是想听到一点儿与前两次不相同的回答。可实在抱歉,作证就像行医看病一样,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我用力地点点头,对邹英把作证和行医同等看待表示赞赏。同时,我仔细地看了看登记表,只见上面清楚地印着两份表格,一份是邹英签的字,另一份是黄大夫签的字。在邹英签字的那个表格里,依次填着所有就诊病人所挂的号。在第十四位上,赫然登记着“23”号!

啊,“23”号!我不露声色地问:“您记不记得陈浩是多少号?”

邹英摇摇头:“记不得,前两次我也同样是用摇头来表示的,过后我老是回忆,可毕竟岁数不饶人啊!”

我又问:“你们两位大夫,一上午看三十多位病人,时间紧不紧张?病人挂号以后,要等多长时间才能看上?”

邹英笑道:“因为是门诊,都不是费事的病。如果需要拔牙、镶牙,就得另约时间。我们两个人看三十多个病人,时间一点儿不紧张。病人基本上是挂了号就能看病,不用等!”

“您看,”我指着第十四位上填的“23”号问,“如果病人挂的是‘23’号,大约几点钟能看上呢?”

邹英说:“像挂了‘23’号的病人,就算来得晚的了。他到医院的时候,起码也九点半了。不过,挂上号就能看病,最多十点以前准能看上。”

哦,九点半!这个到医院的时间,与关秀推算的时间一样。现在可以认定,陈浩不是直接从工厂来医院的,中间还差着一小时!

我又问邹英:“假如‘23’号是十点看上病的,那他几点能离开医院呢?”

邹英说:“说了不怕你笑话。不是我们对病人马虎,像这样只交三角钱看牙病的,根本就算不上得了什么病,来不来医院都行,顶多有三五分钟就能看好了。看完后,我们给病人开个处方,由病人自己拿着处方去药房划价取药。像‘23’号这样的合同单位,只是往记账单上记个药价就得。连看病带取药,有十分钟就足够了!”

“也就是说,‘23’号十点十分能离开医院?”

“对!”邹英点点头,“何况我们还是按十点钟看病推算的。如果他九点四十多就看上了,满打满算,那十点钟前后,无论如何他也能离开医院了!”就算陈浩是十点十分离开医院的,骑三十分钟的车,正好在十点四十分回到工厂。

本案事实是:请假去医院看牙病的陈浩于当天上午十点四十分回到了工厂。由此验证,邹英的时间推算得很准确。我笑着起身向邹英告辞。我说:“谢谢您。再见!”

邹英说:“不要跟大夫说再见!大夫也不希望在医院里跟谁再见!”邹英的话,幽默中透着道理。我想,那位比张天翼笔下的华威先生还要忙的刘科长大约不应该算在“大夫”之列吧,按照惯例,还是应该向他道一声“再见”的。

我在刘科长的办公室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他回来,足见处理偷看女护士洗澡一事是很棘手的。况且,想到还有六个“想躲也躲不开”的会等着他去开,我也只好留张便条告辞了。刚一出门,就碰上一个行政干部模样的小青年,我让他转告刘科长。小青年咧嘴一笑:“你不等他就对了!一遇到有人出事,该挨整了,刘科长就像吃错药一样,别提多乐啊、多忙活了!人整人真是件绝事,被整的人成了三孙子,整人的人话说出来毒得能闹死耗子。我分到这个部门工作算是开了眼了。”

在医院的调查结果表明:案发当天,陈浩是九点半才来医院的,从他早上八点钟离开工厂算起,路上整整用了一个半小时。而实际上路上只需要半个小时,剩下的一个小时,他干什么去了?是去毒杀孟娜了吗?因为早上八点钟,十七号楼的居民组长刘婶还听到孟娜的声音,而十点三十分水暖工就发现孟娜已经死了。孟娜之死,如果是陈浩所为,那么,从早上八点到九点这段时间里,陈浩就是先从工厂赶到十七号楼,杀害孟娜后,又赶到医院。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连下毒杀人带赶路,够用吗?

我这么想着,骑车回到陈浩所在的工厂,然后又从工厂出发,以较快的速度骑车去孟娜所住的十七号楼。

赶到目的地,一看表,正好用了四十分钟。我又离开了十七号楼,以飞快的速度骑车朝医院奔去。中间不但差点儿撞了行人,还闯了两次红灯。

当我满头大汗赶到医院时,一看表,用了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光是路程,就得用一小时二十五分钟,中间只剩下五分钟的作案时间。如果把陈浩的车速从去孟娜住处时就开始加快,然后把挂号的时间再推迟一点儿,两下里再挤出十分钟,那么,陈浩就有十五分钟的作案时间。十五分钟——上楼、敲门、开门、见面、说话、倒水、投毒……程序不少啊!

不过,氰化钾是很厉害的。我曾亲眼见过一个服氰化钾自杀的人。那是一个老公安,因为自己办了一起冤案,致使被冤枉者人头落地。后来,此案得以平反,他却因为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和被冤枉者妻儿老小的哭诉,决定以死谢罪。其实那个冤枉纯粹是当时极“左”路线造成的,办案的和被办案的人都是受害者。这位老公安就是服氰化钾自杀的。他刚喝下一口毒水,杯子还未放回到桌子上,突然尖叫一声,随即倒下。他意识丧失、口吐白沫、两眼上翻,略微抽搐了几下就死了。包括我在内的目击者,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氰化钾如此厉害,十五分钟的时间足够了。如果陈浩是一进屋就抓住孟娜强行灌药,连五分钟也用不了,就可以致孟娜于死地。可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撕扯、挣扎的暴力痕迹。显然,陈浩没有强迫孟娜服毒。在十五分钟的时间里,陈浩究竟是如何从容不迫又迅速异常地毒死孟娜的呢?我推出以下三种假设——

一、陈浩进屋时,孟娜正在倒水,或正要喝水,或正在喝水。听到陈浩敲门,孟娜就将杯子放在床头拒上去开门。陈浩进屋后,用身子档住床头拒,乘孟娜不备,向杯里投毒,孟娜紧接着一喝,就发生了惨案。

二、陈浩进屋时,孟娜就给他倒水。陈浩马上接过水壶,表示要自己倒。接着,乘孟娜不备,陈浩先向孟娜的杯里投了毒倒了水,递给孟娜,然后才给自己倒。孟娜接过水一喝,就发生了惨案。

三、孟娜的身体不舒服,陈浩是来给孟娜送药的。当然这药不是治病的。陈浩一进屋,就给孟娜倒水服药。孟娜不知是毒药,接过来一喝,就发生了惨案。

以上三种假设,可以使陈浩从容而迅速地在十五分钟之内,毒杀孟娜。

当然,还会有别的假设。

不管采用哪一种方法,孟娜应该死于陈浩上楼进屋之后,也就是八点四十分以后,至少,是在八点三十分钟以后,不可能再早了。

法医的鉴定报告,说孟娜死于八点至十点之间。这中间有两小时!可我现在却想准确地知道,孟娜究竟死于这两小时之间的几点几分。如果孟娜死于八点至八点二十分,那又怎么解释是陈浩所为呢?我知道,这是在给法医出难题。就是在国外,最先进的刑事技术鉴定和法医鉴定,也不可能完全准确地指出死者究竟死于几点几分。可我还是找到了法医老鲁。

老鲁有个外号,叫“鲁智深”,这外号一语双关。从外表上看,他的确很“鲁”,粗大的块头,一脸的毛胡子——那胡子硬得像铁丝,三个国产的刮胡刀没用几天就败在了他的胡子下。后来,他出差到深圳买了一把日本的电动刮胡刀,胡子才没长长过。不知是在哪一年的春节联欢会上,他哼了几句花脸,懂戏文的说他哼的是鲁智深的唱段,外号就这么落下了。这外号的另一层意思,是说他不但业务精通,而且聪明绝顶、智慧过人,真是个“智深”。

“哈哈哈!”“鲁智深”咧开大嘴,冲我笑着,“当我知道孟娜的案子到了你手里,就猜到你准得来,来了准得提这个问题!你呀,精透了!十个案子,有八个得往回找,怀疑一切!”

我笑了:“果然老谋深算,要不然林冲也出不了野猪林啦!”

“鲁智深”也笑了:“不是深算,而是提防。这两天我把验尸记录重新整理了一下,就等着你来验收呢!”

我忙说:“智深恕罪,验收我不敢当。谁不知道你倒拔垂杨柳的功夫,请教请教而已!”

“鲁智深”翻开他的记录,说:“好,那你洗耳恭听吧!判断孟娜的死亡时间,是从以下五个方面进行的。”

一、人死了,水分损失与补充之间的生理平衡就道到破坏,活着的时候那些最湿润的部位,如眼结膜就会最先开始干化。不管是伟人还是凡人,都一样。你死了以后,也同样。从孟娜半睁着的眼睛里,可以看见角膜开始混浊,呈灰色。但观察不到死后四小时才能看到的喇雪斑,这说明孟娜是死于四小时之内。后来用眼底镜观察,发现眼底脉络膜已经开始模糊,断定孟娜死于三小时以内。

二、人死后,由于尸体表面水分的蒸发,尸体温度开始下降。在室内温度下,头十个小时里,尸体温度每小时约下降19℃。我见外露部分如手、脸已开始变凉了。冷却得最慢的腋窝部,温度仍为35.9℃。根据布尔曼公式分析,孟娜应死于八点四十分左右。

三、这是个谁都知道的常识:人死了,心就不跳了。由于心脏活动停止,血液就开始沿着血管流向身体的低下部位,并积聚在那里形成尸斑。我见到孟娜的尸体时,上面刚刚开始出现几处淡紫色的尸斑。用手指压迫尸斑时,由于血液被压出血管,尸斑完全消失。但经过十五秒钟后,尸斑又恢复淡紫色。移动尸体时,发现尸斑完全转移,尸斑的坠积期特征十分明显,这说明孟娜死于两小时以前。比较第二点分析,又前进了一步。加上毒物的影响,尸斑会出现得早一些这个因素,可以判断孟娜死于八点十分左右。

四、人活着时,过一下电,都会哆嗦。人死了以后,虽然心跳、呼吸、中枢神经的活动及功能已经停止,但体内某些器官如肌肉、睦孔,其生命力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对外来刺激仍有一定的反应。经用电流刺激孟娜尸体的眼角、口角及前臂等处,以检验肌肉的超生反应,观察到肌肉收缩明显的情况;同时在眼内滴缩瞳的依色林和扩睦的阿托品,发现睦孔对药物反应灵敏,能迅速缩睦和扩睦。超生反应的结果表明,孟娜应死于三小时以前,也就是九点钟左右。

五、胃内容物检验及各项组织的化学检验,表明孟娜死于一小时至三小时之间,也就是八点钟至十点钟之间。

说到这儿,“鲁智深”喘了口气:“好了,梁子,再侃多了你就晕菜了。尽管各项检验都有结果,可由于死因、环境、个体条件等因素的干扰,每个答案又都不是绝对准确的。我只能说出这个仅供参考的时间——孟娜是死于八点三十分至九点之间。”

我问:“不可能比八点三十分再早了吗?”“鲁智深”摇摇头:“不可能再早了!没有一项数据能让我把时间再提前!”我点点头,表示告辞:“多谢‘花和尚’指点!赶明儿我请你吃狗腿,以示谢意!”“鲁智深”一操我的肩头:“还是留着你的狗腿走路用吧!”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孟娜死亡的时间只能是在八点三十分以后,而陈浩在八点三十分以后,的确有十五分钟的作案时间!

在此问题上,陈浩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这样想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