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刘韐、岳飞、王贵这数十人策马加鞭,很快来到金人大本营,远远就见那金国旗幡风中飘荡,数千帐篷绵延开来。刘韐、岳飞、王贵下马,向大营走去,暗命数十轻骑留在外面。经过层层关卡,终于来到主帅粘罕大帐外,却被卫兵拦下。刘韐抱剑答道:“河北宣抚使刘韐,特来寻粘罕元帅,有要事商议!”守卫乜斜一眼,冷哼道:“兵器放下。”
刘韐心里老大不舒服,可是事已至此,唯有低头。三人各自将武器卸下,置于地上,守卫才傲然道:“跟我来!”刘韐三人被那守卫领着走进金国三军统帅粘罕帐内。只见这粘罕头缠帕头,身披羊裘,与数名将领坐于帐中,正大快朵颐,抚弄怀中美人,其中既有胡姬也有中原女人。这粘罕此时已有六分醉意,眯着眼睛看着三人走进帐来,只当没看见,继续与大将韩常饮酒作乐。
刘韐上前,抱拳作揖,“河北宣抚使刘韐,拜见粘罕元帅!”粘罕不予理睬。刘韐大感尴尬,只得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
粘罕打了个饱嗝儿,抬起醉眼,瞥了一眼刘韐,对韩常道:“谁在这儿大声嚷嚷?”韩常笑了笑,“好像来了个宋人,说是什么河北宣抚使。”粘罕大笑,道:“哈哈……宋人来拜本帅做什么?难道是送贡品岁币吗?”刘韐低声道:“元帅,您醉了。”
粘罕扶着桌子,慢悠悠地站起来,“你说我醉了?这种酒还会醉?你来尝尝……”说着端着酒碗来到刘韐身边,油腻腻的双手搂着他,将酒碗往他嘴边推送。刘韐将脸侧向一边,胡子上已沾了不少油腻,忍气说道:“元帅,我此行有要事相商!”粘罕举手打断,“不喝酒谈什么要事!来人,送客!”
岳飞看在眼里,忙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将军身上有伤,不胜酒力,在下代他。”韩常大怒,拍案而起,“你算什么人!轮得到你来说话?”说着推搡了一下岳飞。岳飞却岿然不动,道:“在下敢战士岳飞。”
韩常一听,已然拔出腰刀,向岳飞砍来。粘罕一声厉喝:“韩常!”韩常闻言,骤然停手,回刀腰间,脸有不平之色,看着粘罕。粘罕上下打量了一番岳飞,道:“说吧,你们有何贵干?”
岳飞抱拳作揖道:“我军被困幽州,奉宣抚制置使童贯大人之命特来向元帅请兵驰援,以解大宋军队燃眉之急。”
粘罕故意朗声笑道:“十五万大军,区区几千辽兵,何来燃眉之急?”
刘韐道:“我军被围,危在旦夕,唯求元帅速速派兵驰援!”
粘罕正色道:“我大金之所以与你宋国缔结海上之盟,是觉得你们还有可用之处。狼虽生病,犹有利齿。现在看来,你们根本就是一只羊。你们要被人吃了,恐惧不已,还求救于我们,是何道理?”
岳飞心里一急,道:“我大宋男儿,没有怕的!”
粘罕猛地一回头,“哦?今天我让你死,你怕不怕?”
岳飞冷冷道:“不怕!”
粘罕顿了一下,冷笑道:“好!”说着,回身取下墙上五尺长弓,张弓搭箭觑准岳飞。岳飞眯了眯眼,嘴角上扬,挺直上身,一动不动。刘韐大骇,拱手道:“元帅,务请手下留情!”
岳飞却淡然道:“将军,让他来吧,让世人看看,他们金人是怎么对待盟友的!”刘韐急得大喝一声:“岳飞!你糊涂!”
粘罕道:“好,那我就成全你!”说着踏步拉弓。帐内的人屏息静气,无人言语,岳飞却依然纹丝不动。粘罕一箭射来,他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只听当啷一声,岳飞后面的一只坛子应声破裂,酒水洒了一地。刘韐和王贵都吓得目瞪口呆,粘罕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着岳飞。
岳飞的脸上已被利箭划出一道血痕,却依旧朗声道:“我们这次来请兵,是因为幽州城还有数万百姓,而非心存畏惧。作为战士,上了战场,马革裹尸,从没想过活着回去!”
粘罕悍然道:“好,那你把这碗酒喝了!”
岳飞依言一口干掉,扔掉酒碗。粘罕又叫了声:“好!”
岳飞却冷冷道:“且慢!你们金人有此习俗,我们宋人也有习俗。”一旁的韩常惊诧地问道:“什么习俗?”
岳飞道:“宋人讲究礼尚往来,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说完,转身来到帐外,捡起自己的弓箭。金国士兵一看,一拥而上。刘韐也大声呵斥:“岳飞,不要莽撞!”岳飞却没有住手,那些士兵拔出刀剑,怒吼:“你干吗?放下!”粘罕却挥挥大手,命令他们退下。此时,就连韩常也拱手冲粘罕道:“大帅……”
只见岳飞张弓搭箭,韩常大惊失色,粘罕却昂首挺立,徐徐说道:“这么远,他射不中。”
岳飞拉弓松手,离弦之箭绝尘而出,直奔粘罕面门而去。
箭只射断了粘罕帽子上的羽毛,羽毛拂过粘罕的脸,箭已经深深插在大帐柱子上,兀自抖动不停。粘罕转身拔下弓箭,看到箭杆上写着“岳飞”二字,心中颇为纳罕,脸上却不动声色。事已至此,刘韐见粘罕态度并不明朗,只好告辞,带着王贵走出营帐。
王贵不禁兴奋地对岳飞道:“岳飞,你刚才可真厉害!”自从他们应征入伍之后,岳飞叫他一律直呼其名。
三人骑马出营,与众将士会合,直奔幽州。来到城外,众人行至不远处的小山丘上,只见宋兵溃不成军,仓皇从城内逃出,远处杀伐之声震天动地。刘韐、岳飞、王贵勒马注目,从山坡上眺望。辽军骑兵已经破城而入,城内厮杀成一团,宋旗已经倒下,士兵正被辽兵追杀,四处逃散,慌不择路。刘韐看到眼前的情形,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一时不知所措,默然无语。身旁的岳飞低声道:“将军,请下令!”
刘韐突然醒悟,高声命令道:“岳飞!王贵!”二人齐声答道:“在!”
“你二人速回汴京向陛下禀报军情,请兵驰援!”岳飞、王贵二人不觉一怔,“将军,那你呢?”
刘韐朗声道:“今日我和辽兵决一死战!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岳飞凛然应道:“危难关头,将军命令我们离去,等于叫我们做逃兵!”王贵也点头称是。
刘韐答道:“你们奉命请兵,绝非逃兵!”
岳飞斩钉截铁地说道:“岳飞愿誓死追随刘将军!”王贵也朗声道:“誓死追随刘将军!”身边众将士见此情景,一齐大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刘将军!”
刘韐见众人如此坚持,不禁眼眶微微泛红,下令:“好,今日同仇敌忾,决一死战。岳飞,你负责把帅旗夺回!”岳飞领命。
刘韐环顾左右,道:“其他人随我杀进城内,保护童贯大人突围!”众人异口同声答应。
刘韐振臂高呼,众人一齐呐喊,从斜坡冲下。只见岳飞一马当先,金甲白马,冲入城内。王贵及数十名将士亦义无反顾,紧随其后。岳飞冲进城内,见城内宋军兵败如山倒,正被辽兵大肆砍杀,童贯的贴身护卫已无一幸存。辽兵正欲一鼓作气擒杀童贯,岳飞急忙抢上前去与辽兵厮杀。王贵随后赶到,高举九龙刀与辽兵激战。岳飞忙道:“童大人熬不住了,你带童大人先走!”王贵掩护好童贯,急忙道:“大哥,刘大人何在?”
此时,刘韐已被数十辽兵围困,拼尽全力,仍陷在阵中,冷不防身后一箭射来,他咬了咬牙,忍住剧痛继续与辽兵恶战。眼看就要被眼前的辽兵砍杀,岳飞忽然从旁赶到,一个飞枪刺中辽兵。岳飞、王贵、刘韐、童贯四人终于集结在一起,且战且退。危难之际,岳飞、王贵掩护的马车偏偏翻倒,童贯、刘韐两人被摔出马车,二人连忙下马扶起刘韐、童贯。众人已是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回身一望,追兵却又汹涌而至。
就在此时,岳飞看到粘罕与韩常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金军铁骑渐渐会集到坡顶,身后似乎有千军万马源源不断而来。辽兵也觉有异,抬眼一望,天地间似乎涌出无数金兵铁骑,山坡后蹄声震天,沙尘滚滚。为首的辽将看了看山坡,愤恨地叫道:“撤!”
辽国士兵一时如退潮一般汹涌后撤,大帅粘罕却不满于此,一声令下,带领金军冲下山坡,往辽兵后撤方向追去。岳飞回身一看,只见金兵冲入幽州城内,辽兵四下溃散,逃之夭夭。
这夜,东京城夜雾笼罩,幽月洒着清辉斜挂天上,宰相蔡京、汪伯彦及众大臣在宰相府内和着乐曲,饮酒作乐,尽享荣华富贵。
只见丹楹刻桷,雕墙峻宇,壁泥以金,柱石以玉,富丽堂皇,歌女舞女一片妖娆。蔡京已经喝得面红耳赤,醉意三分,侍女仍在一旁频频斟酒。
汪伯彦举杯迎向蔡京,笑道:“蔡大人,我敬你一杯!”
蔡京扬了扬酒杯,“干!”
侍女再替他们斟满酒。此时童贯面带愧色步入丞相府内。蔡京察觉端倪,搁下酒杯,正色道:“童大人,前方的军情我已经听说。”童贯垂手而立,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下官无能,治军无方,罪该万死!”
蔡京乜斜一眼,冷言道:“你是怎么逃回来的?”童贯低声道:“下官在部下的保护下突围,后来金人驰援,大败辽军,才捡得一条性命。如今燕云十六州已尽为金军所占。”蔡京望着自己不长进的党羽,思忖片刻,突然道:“来人,备马车进宫!”
皇宫大内,宋徽宗正伏案在一张宣纸上泼墨挥毫,袁和在一旁挽袖研墨伺候着,一幅漂亮的瘦金体应手而出。蔡京直奔御书房而来,见到皇上,甩甩衣襟屈膝下跪,欲行三跪九叩之大礼,“臣叩见陛下!”
宋徽宗头也不抬,“免礼!”
蔡京走上前来凑近字画,细细鉴赏起来,道:“陛下,您这运笔游丝行空,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陛下日理万机,且有此造诣,大宋凭陛下这一点,便可睥睨汉唐了!”
宋徽宗龙颜大悦,“哈哈……朕初习黄,后学褚,杂糅各家,取众人所长。”
蔡京进一步道:“虽取各家所长,却是独具一格,正所谓‘天骨遒美,逸趣霭然’。”
宋徽宗不觉开颜,朗声笑道:“你也算中道!”
蔡京拱手道:“微臣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多少也学会点儿鉴赏之道。”
宋徽宗笑道:“你也太谦虚了,你的字也可称姿媚豪健、痛快沉着。”
蔡京弓腰作揖,“陛下夸奖了。”暗觑徽宗似已沉浸在字画中,便趁机说道:“微臣还有个喜讯,要向陛下禀报!”
宋徽宗扬了扬眉,“哦?”
蔡京道:“童大人率军攻打燕京等地,辽国数万大军以死相抵,激战数日,死伤无数。好在童大人指挥有方,与金国骑兵联手,将辽军打得溃不成军,四处逃散,一举夺回了燕云十六州。”宋徽宗停下手中之笔,不觉有些喜出望外。
蔡京沉吟一下,又道:“不过,燕云十六州现在被金军占领,我们要想拿回来,恐怕还得花重金买,毕竟金国也不那么简单。”宋徽宗一听,略显失望,重新沉浸于字画中,不耐烦地道:“太祖、仁宗也一直试图用银两买回燕云十六州,但都没有成功,这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完成列祖列宗和百姓的愿望。”
蔡京道:“眼下国库并不充裕,军务费又……”
宋徽宗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朕一听到这些政务就困,想要睡觉,此事交由你裁决定夺就好。”蔡京掩饰着得意之色,向宋徽宗拱手道:“臣一定将此事办妥。这些琐事劳神伤虑,陛下您龙体安康才是社稷之福。陛下当以四海为家,以太平为娱,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宋徽宗笑着沉吟道:“人生几何?知我者莫若卿啊。”
蔡京再次拱手道:“陛下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