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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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才华横溢的文思涌出后,奔腾不息的泉水干枯了。赏心悦目的景象浮现在眼前。命运似乎想让他安然而逝。写完遗嘱的第二天,他毫无痛苦地躺着,周围布满了希望的雾环。

“我死以后,你们每个人都会欣慰地回到欧洲。有的会再次见到亲属,有的会再次见到朋友,而我要去极乐世界会见我勇敢的武士。对,”他提高了嗓门儿继续说,“克莱贝尔、德塞、贝西埃、迪罗克、内伊、米拉、马塞纳、贝蒂埃,都会来迎接我,谈论我们一起创立的丰功伟绩。我要向他们讲述晚年的事情。他们看到我就会激起原来的热情,会像原来那样产生对荣誉的酷爱。我们要向大、小西庇阿、汉尼拔、恺撒、腓特烈讲述我们的战役。那将多么令人高兴。要是这个世界的人见到那么多军人的头凑到一起不害怕该有多好!”

这就是那个临死的人突然产生的幻像。记录下来的他那数千种言论之中,没有一种比这幻想更清楚地显示他思想的幼稚。探视一个充满英雄幽灵的世界,在那里看到他的将领们与古罗马的将领亲切交谈,进入田园诗般的福地,在里面谈论大炮。拿破仑正说着,那个英国医生(皇帝最终同意接受他的照料)走进了房间。

这时,在想像中一直聆听着的笛声突然中断,又听到咚咚的鼓声。政治家如梦方醒。不经过渡,以自己的方式转入另一个方式,发表一番正式演讲,体现了他对死亡的正式看法:

“再靠近一点,贝特朗,把我的话一字一句地翻译给这位先生听。我是被害死的,是配得上害我的人下的手。我向英国人民投降了,为了我能在英国的炉边过安定的生活。我被戴上了枷锁,这是违返国际性的……英格兰强行说服了各国君主,世人看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场面。四个大国朝一个孤家寡人猛扑过来。在这块岩石上,你们对待我的方式那么可耻!丢面子的事也让我做!……你们蓄意地一点一点把我害死了!那个卑鄙的总督是大臣指派的刽子手!我像骄傲的威尼斯共和国那样灭亡!我把死亡的羞耻留给英格兰王室!”

一通发泄之后,他又倒在了枕头上。医生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同伴也不比他强多少。怎么回事?收场白,抗议,威吓?纯粹是权术!晚上,他让人大声朗读对汉尼拔战役的描述。

四月二十一日,去世前两个星期,他派人找那个科西嘉的教士。等他来了以后,拿破仑每星期日都让他望弥撒,除此之外与那位神父没有任何往来。现在他说:

“你知道什么是‘遗容瞻仰厅’?以前曾在那里主持过宗教仪式吗?没有?那么,现在你就要为我主持仪式了。”然后是具体安排,“我死后,在我的床边设上祭坛,按通常的礼仪望弥撒,一直到我下葬。”

晚上,神父和他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据说由于维尼亚利没有穿合适场合的衣服,只能和拿破仑交谈,不能听他告罪。拿破仑四十年没领受过圣餐了,现在他同样不能领受。

病人相当衰弱;好几个星期没有刮脸了;脸凹陷,颜色发灰。现在他让人把床搬到了会客室里,他觉得寝室太狭窄了。胃痉挛发作使他痛苦不堪。在平静的间隙,不停地说起一些人的名字,想给他们留下遗产。有时打瞌睡,做梦。在梦中,一些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当中没有玛丽·路易丝:“我看见了贤惠的约瑟芬,但她不想搂我……她没变,还是那样钟情。她说,我们很快就会团聚,再也不分开了。你也看见她了吗?”像梦见他的将领们那样,从儿童乐园里,从仙境里。

感觉好些时,就让人大声朗读最新的报纸。一份报纸上对他的攻击让他激动起来,他让人把遗嘱拿来。把自己十分吃力地封住的密封口打开,一句话也不说,用颤抖的手写道:

“我命人逮捕并审讯了昂吉安公爵,这一审讯对法兰西人民的安全、利益和荣誉是必要的,根据阿图瓦伯爵的供认,当时他在巴黎供养着六十个刺客。”

两个人像幽灵一样面对着:死去的波旁家族的成员和即将死去的波拿巴。

二十七日,他再次将遗嘱吃力重新封好。让人将箱子和小橱里装的东西列入财产目录,有价值的文件装进了封套,他在封套上题上词。这些事情都是在间歇时做的。他的同伴们也盖上章,每个人都要证明包裹的书面记录属实。他对英格兰一点不信任。

还有什么事可做吗?尚未处理的物品还放在床罩上。“我很虚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把事情做完。”还有什么?奥尔唐斯的钻石项链,杜伊勒利宫举行节庆活动时,常在她的脖子上闪闪发亮,离开马尔迈松的那一天把它缝进了腰带。把它送给马尔尚。还有一个纯金的鼻烟盒。他吃力地用削笔刀的刀尖在盒盖刻上了他的首字母“N”,然后把它送给了医生,说:

“我要求做尸体解剖,尤其要仔细检查胃。我一定死于和父亲同样的病。让路易把那份报告书寄给你,把它与你验尸时的发现进行比较。这样你至少可以让我儿子不再害这种可怕的病。告诉他如何预防它,如何不再害怕它,它把我折磨得好苦。”

六年来,他把他的肝病一直归咎于岩石上的气候。几天前还指控把他害死的牢房。让人进行尸体检验,他要冒这一推测而造成的风险,实际上那正是所期望的。这样做都是儿子的安全。他希望儿子能不得这家族病。

所有都准备就绪了吗?可以动身了吗?等一等!还缺少给当局的正式报告书。便口授了下面这封信:

“总督先生!经历长期的病痛后,拿破仑皇帝死于——。我有幸告诉你这一事实……请告诉我贵政府怎样安排他的遗体运送到欧洲,他的随从如何安排。”

“蒙托隆伯爵,将来你在上面签名吧。”

拿破仑口授了六万封政治信件。或许这份没有注明日期的死亡报告书是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对于一个曾在六十个战场上面对过突然死亡的人,在死亡到来前,谁知道命运会给他留下那么多时间,让他的心情那么平静呢?上面引述的几行文字像是为他那飞扬跋扈的一生划上了一个句号,我们感到一种希望:这封可怕的书信不是他的最后一封。

那不是最后一封。二十九日,发了一夜烧之后,口授了两封信的初稿。一封论述凡尔赛的利用,另一封论述国民卫队的改组。这两封信不再像他逊位以前那样寄给公共工程大臣和国防大臣。他口授了题词:“第一个梦想”和“第二个梦想”。然后他说:“我现在感觉很好,可以骑三十英里。”第二天,他浑身冰凉,陷入失常状态,这样持续了五天,直到生命结束。

拿破仑·波拿巴的活力不会轻易地消失。这五天里,在一次神志清醒的间歇,他抓住这个机会发布命令和发表声明:

“我失去知觉时,绝不要让一个英国医生进来……要一直忠于我的亡灵,不要做任何危害它的事情。我所有的法律与行为都以最严格的原则为基础。但是形势极为严重,我无法仁慈,不得不推迟做任何好事。然后大难临头。我没有把弓弦拉得更紧了……所以,法兰西从来没有得到我打算引进的开明制度。但这个国家认为我有善意,它热爱我的名望和胜利。你们也要这样做!要坚持我们的原则,对得起我们的声誉!”

他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作品。他用一个垂危雕塑家的充满忧伤的目光去看眼前的一块残片;他用最后一口气告诉身边的人他打算塑造什么。

第二天,他又一次缅怀青年时代和科西嘉。但他仍然总想到要为儿子帮忙。幻想出岛上的财产,忠实的马尔尚涓滴不漏、毫发不爽地听写下这番胡言乱语:

“我把在阿雅克修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儿子(包括房子和公园)。这会给他带来五万法郎的收入。我留下……”

这是拿破仑最后的指示。他曾得到后又失去了半个世界,在临死之前的幻觉中,他看见了科西嘉的祖籍,还有他儿子,他希望将半个世界留给儿子作为传家宝。各种旋律交织在一起。为使儿子不贫困,他给孩子留了一所他并不存在的房子。他不再想自己的亲属。他再次成为军人,参加第一场战役,在意大利。他最早战友的幽灵从他身边掠过。他喊道:

“德塞!马塞纳!胜利属于我们!前进!我们把他们……”

第二天,教士去找他。神父穿着俗人的衣服,里面藏着他不愿让人见到的东西。他与那个人单独在一起。过一会儿,说:“我已为他敷擦过圣油。因为有胃病,其他的圣事没法做。”

可怕的最后一夜。接近黎明时,他说着胡话,蒙托隆听到这些字眼:

“法兰西!……军队!……军队的首领!……约瑟芬!”

这是他最后的话语。

过了一会儿,他以超人的力量一跃而起,压在了和他在一起的蒙托隆身上。两个人倒在了地上,他努力地抓住蒙托隆,使他甚至无法呼救。阿尚博德听到了动静,进来放开了蒙托隆。谁也不知道皇帝在这场搏斗中想扼死的是哪个仇人。

这天的其余时间里,他呼吸均匀。他示意要水喝,但由于已经无法下咽,只好把一块浸过醋的海绵放到他嘴唇上。房屋四周雾气弥漫、大雨漂泊。旧贵族中的一位伯爵和一个平民在奥斯特利茨的行军床边观看。

五点,东南风更加肆虐,两棵新栽的树被连根拔起。

现在,病榻上的人处于临死前的僵直状态。没有痛苦的表现:他瞪大了双眼,盯着天空,喉咙里发出临终的哀鸣。随着热带太阳沉入大海,皇帝的心脏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