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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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的遗嘱中一开始就宣称,他死时是个罗马天主教徒,就出生在这个教会的怀抱里——那是在法兰西重新建立起来的信仰,他总是保护着它,尽管在灵魂深处从来都没有接受过它的教义。后来他的思绪转向英雄授命的荣耀,他把自己当成法兰西人是出于自责而不是因为血统,他写道:“我希望我的骨灰可以安放在塞纳河岸上,安放在我一直衷爱法兰西人民中间。”

继而他想到儿子,把一个人能够抱有的对于自己死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他想把具有的一切权利、拥有的一切财富、传授的一切教诲都给予儿子。他告诉“心爱的妻子”,他保持着对她最亲切的感情,恳求她保护好他们的儿子,那孩子作为奥地利的一名亲王被抚养成人。她永远都不应忘记,小拿破仑生为法兰西人。永远都不能让孩子成为压迫欧洲人民的三巨头手中的工具——因为最大的压迫者就是孩子的亲外公。

接着是给敌人的最后一击:“我气数未尽,是英国杀手将我谋害的。”他又以一个保民官挑战性的语气补充说:“英国人民很快会为我报仇。”在结束遗嘱的这一部分时宣称,他被打败是“因为马尔蒙、奥热罗、塔列朗和拉斐德的背信弃义”。他又说“我宽恕他们”,在基督徒仁慈的面具后面,武士的剑在闪闪发亮:“愿尚未诞生的法兰西像我一样宽恕他们。”

现在,他颇有贵族风度地感谢亲爱的母亲、兄弟和妹妹一直以来的关注。“我原谅路易在一八二〇年发表的诽谤文章,它谎话连篇,满纸都是欺人之谈。”接着是实际的遗赠。

留下的主要资产包括十四年间他从皇室专款中省下的钱,以及为自己的宫殿购买的家具、餐具等,还有他在意大利的财产。估计其总数超过两亿法郎,并指出据他所知,没有任何法律能剥夺他的财产。其中的一半留给一七九二至一八一五年间在辉煌的战役中打过仗并幸存下来的军官和士兵,数目与他们服役时的薪俸成比例;另一半送给两次入侵时受损失的外省的城镇和市镇。这样规定的目的是让人觉得波旁政府错了,不该在他逊位时征用他所有的钱和证券。遗嘱中的这些条款是为了增进士兵和平民对拿破仑的感情,私下里希望遗言会对他的皇朝产生有利的影响,就像马克·安东尼把恺撒的遗嘱透露给罗马民众时那样。

接着是遗赠给九十七个指定的人的财物。名单是在十天的时间内拟就的。“他一直在挖空心思地寻找新的慷慨赠送的对象。日复一日地回忆着其他老仆人的名字,想在遗嘱中给他们留下遗赠。”这些遗赠来自一笔特殊的两千万法郎的财产,他对拥有这笔钱比对拥有巨大的帝国财富更有把握。他在一八一五年离开巴黎时曾存六百万法郎的现金。

受遗赠者是谁呢?

蒙托隆将获得二百万法郎;贝特朗和贴身男仆马尔尚每人得到大约五十万。男仆是惟一被拿破仑称之为朋友的仆人,他又说:“希望他会娶我的老卫队里某位军官的遗孀、妹妹或女儿。”马尔尚、贝特朗和蒙托隆为遗嘱执行人,都要在遗嘱的每一页盖上他们的印章。所以,拿破仑亲笔书写的最后一份文件上盖有四个章:皇帝的飞鹰、两位伯爵的盾形纹章、一个平民清晰的花押字。皇帝对这个平民表现出最大的信任,指定为其中的一个遗嘱执行人。“他对我的效劳是一个朋友的效劳。”

圣赫勒拿岛上的每个仆人都得到一份足够过温饱生活的财产,军医拉雷、珀西和埃默里也是如此。关于拉雷,拿破仑补充说:“他是我所认识的道德最高尚的人。”把类似的大款项,大多数情况下是十万法郎,留给曾和他有密切联系的各位将军,留给他的秘书、两位作家、厄尔巴岛上的卫兵,以及阵亡将军们的子女。马倌、贴身仆人、传令军官、猎犬管理人、看门人、图书馆馆长、科西嘉老家朋友的子女们;他护理员的孩子们(如果需要,以前的捐赠可以不算在内);以前在欧克索纳老师的子女;在土伦担任指挥的将军的孩子,他曾在这位将军的手下参加战斗;曾经帮他攻打土伦众议员的子女和孙子女;穆龙的子女和孙子女,他是“朕的副官,在阿科拉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在朕的身旁”。——以上这些人都会得到遗赠。给穆龙的遗赠下面是给“陆军中尉康蒂荣”的遗产,指控他企图暗杀威灵顿的罪名被宣布不能成立。“康蒂荣有权利暗杀寡头政治家,就像那个寡头政治家有权利把我送到圣赫勒拿岛岩石上去死一样。这一恶行是威灵顿的主意,试图以大不列颠的利益为由证明自己做得对。假如康蒂荣真的暗杀了那个贵族,他会为自己辩解,会以同样的理由,以法兰西的利益为由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为康蒂荣的革命呐喊结束了这份受遗赠者的名单。在遗嘱执行的指示中列举了以下项目:俄罗斯的孔雀石家具;一套金餐具(那是巴黎市送给他的礼物);在厄尔巴岛一座小农场;威尼斯的一座水银仓库,价值估计在五百万法郎;藏在马尔迈松的黄金和宝石,等等。这是一份令人难以置信的财产目录。

他给母亲留下了银夜灯,他在圣赫勒拿岛期间,这盏灯照亮了许多不眠之夜;每个兄弟和妹妹都得到一笔特殊的遗赠;他跟约瑟夫与吕西安的关系像是从来没有蒙上过阴影一样,平静地、一个接一个地提到他们,每个人都得到“带有刺绣的斗篷、马甲和紧身齐膝裤”,尽管拿破仑在世时把一顶王冠给了一个人,并表示愿意把另一顶王冠给另一个人。

接受拿破仑遗赠的是他儿子。首先,那孩子将得到他的“武器、行军床、鞍具、靴刺、鼻烟盒、勋章、书籍、内衣裤,这些都是我习惯穿戴和使用的……希望他会珍视这些的遗物,这会使他想起全人类都会向他谈论的父亲”。在提到诸如两条睡裤和两个枕套的财产目录中闪现下面的项目:“我的那把剑……金旅行箱,曾在乌尔姆、奥斯特利茨、耶拿、艾劳、弗里德兰、勒包岛、波罗底诺、蒙米赖的早晨用过它……一八一五年三月二十日在路易十八的桌子上找到的四只盒子……我的闹钟,波茨坦得到的(在三号箱里)……一件蓝斗篷(我在马伦戈穿的)……一把执政官的剑……一条荣誉勋位的大项饰。”每份清单的结尾都有对这位或那位密友的指示,要照管好这些物品,“等儿子长到十六岁时他们转交给他”。

另外:“马尔尚将保留我的头发,把它做成手镯,用金搭扣扣住,送给皇后玛丽·路易丝、我母亲、我的每个兄弟、妹妹、侄子、外甥、侄女、外甥女、红衣主教,较大的一只送给我儿子。”

“希望我的遗嘱执行人收集一下雕刻品、绘画、书籍和奖章,这些作品要领导我儿子的正确的观念,肃清外国政体试图给予的错误观念。希望他能够了解事物的真相……我的名声将是他一生的荣耀……我不指望儿子从我母亲的遗嘱里得到好处,因为他可能比她其他的子孙更富有,但我希望会给他留下诸如她自己和我父亲的肖像之类的宝贵遗产,或者是一些小装饰物,让他知道这些是他祖父母传给他的。”

行将就木时的想法似乎很纯朴,这样令人同情地提到了自己的父母。但在下个条款里,地狱撕开了口。他儿子身边的人,也许是贝特朗的子女,也许是蒙托隆的子女,“要保证让他一成年就重新使用‘拿破仑’这一名字,而且要这样做时无不便之处”。

对合法继承人百般关照之后,在最后只有几行的第三十七条,拿破仑写道:“假如小莱昂进入文职部门,我并无怨言,果如他乐意这样做。我想让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在法国军队中服役。”写遗嘱的人没有料到,他合法的儿子死去几十年后,莱昂作为一个厨师的丈夫在美国结束了他那没出息的一生。瓦莱夫斯基伯爵出人头地,在路易·菲力普手下当了外交官,第二帝国期间任政府大臣和参议员。凭借才能和漂亮的长相,玛丽的儿子将显示出他真是个私生子。

还有给合法继承人的第二份遗嘱。去世前两个星期,将近凌晨三点,皇帝派人去叫蒙托隆,最后几个星期里,蒙托隆精心地护理着他:“走进房间时,发现他没有睡,眼睛里闪烁的光芒使我怕他又要发烧。他发现了我的担忧,说,‘我的病情没有恶化,我和贝特朗商量了我的遗嘱执行人见到我儿子时对他说些什么的问题,这使我的情绪高涨起来……所以,最好还是用几句话为你概括一下我留给儿子的忠告。写吧。’”

于是有了印刷出来的十二个页码,包括政治遗嘱。没有有关战争的只言片语,但有很多关于和平的言辞,就欧洲而论,我们发现了他掌权时那个世纪中出现的几乎所有主要的见解。粗略地看一下想像出来的第二任统治。告诉我们他会如何统治,豁达大度地批评自己以前的成果。他期待着新的政体,并以预言家的目光注视着二十世纪。他在这块岩石上呼吁欧洲联合,这是一份宣言,代表着各个民族就增进自由、平等、文明、才干和交往而达成的谅解。所有这些都是尸居余气的拿破仑在一个不眠之夜形成的:

“我儿不要考虑为我的死报仇,应从中得益……他一切努力的目标应该是以和平方式进行统治:如果纯粹是出于对模仿的喜爱,在没有任何必要的情况下再次发动战争,不过是个傻瓜。把我做的事再做一遍意味着我什么也没有做……同样的事情不在一个世纪里做两遍。当时我被迫以武力威吓欧洲,现在的是让人相信她的理性……我给法兰西和欧洲灌输了新观念,它们不能后退。我撒下了种子,让我儿使它开花结果……”

“为了冲淡对迫害的记忆,英国人可能赞同我儿回到法兰西。为了与英格兰和睦相处,有必要不惜代价维护它的商业利益:这一必要性会导致其中一个后果——与英格兰交战,或分享世界贸易。在目前,第二种情况是惟一可能的后果。法兰西,对外政策问题将长期优先于国内政策问题。我留给儿子足够的力量与同情心,让他能够只依靠高超、和解的外交手段而继续我的工作……”

“我儿永远不要借助外国势力登上王位。目标不是满足统治的欲望,而是应得到后世的赞同。让他同我的家人多亲近,无论何时他们都处在他的支配之下。我母亲与古代伟大的妇女相似……法兰西民族只要不走上邪路,比任何民族都更容易统治;它的理解力无与伦比;能立即看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另一方面你总要诉诸它的理性,否则它会怀恨在心,会骚动、会爆发……”

“让他鄙视所有的党派,只看到民众。除去背叛了祖国的人之外,忘掉所有人以前的行为,奖励才能、功绩和贡献,无论在哪里发现它们……”

“法兰西是党派首领影响最小的国家,依靠他们等于是在沙滩上建房。只有依靠群众才能在法兰西干大事……”

“我依靠了所有民众,没有任何例外。树立了一个维护所有人利益的榜样……分割一个民族的利益等于……引起内战。本质上不可分的东西是不能分割的,只能被肢解得面目全非。我并不重视宪法,但基本原则应该是人人都有选举权。”

“我册封的贵族不会拥待我儿子……”

“我的独裁地位是必不可少的,交给我的权力总是超过我想要的……我儿子不会是这样。他的权力会有争议,必须预先考虑并满足对自由的每一项要求……君主的目标不仅是统治,还要普及教育和道德规范,让广大民众享受到安乐。任何虚假的东西都是不可靠的……”

“法兰西人受到同样强烈的两种情感的驱动,这两种情感似乎是对立的,但它们来自同一种感情,即对自由和对荣誉的热爱。而政府只能以最严格的公正原则满足这种渴望……为了统治,不一定要追求一种近乎完美的理论,用手头的材料建造,屈服于需要,从需要中得益……”

“新闻自由应该成为政府手中强有力的辅助物,用它将正确的学说和公正的原则传遍帝国所有偏僻的角落。对其放任自流犹如抱虎枕蛟……现在要么指挥一切,要么阻止一切,违则以死处罚。”

“我儿应该具备新思想,献身我的事业,我已在各地取得了胜利……让欧洲重新联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同盟……”

“欧洲正走向一场不可避免的变革。试图阻止这一进程是枉费心机,支持这一进程就是增强所有人的希望……”

“我儿的处境不会没有巨大的困难。在大家同意的情况下,做形势迫使我以武力去解决的事情。假如我在一八一二年战胜了俄罗斯,那以后一百年的和平问题都会得到解决。我用利剑斩开了各国难解的结,现在则必须解开这个结……决定重大问题不是在北方了,而是在地中海。地中海足以满足各大国的野心,文明国家的幸福可以拿支离破碎的野蛮地区购买。让国王们服理,欧洲再不会为维持国际间的纠纷提供理由了。偏见正在消失;利益正在扩大,融为一体;贸易渠道正在增加。任何国家也不能垄断贸易了……”

“你对我儿所说的、或他学到的一切都没有多少用处,除非他内心深处有圣火热爱,这样才能成就一番伟业。”

“不过我相信他会无愧于自己的命运。”

“如果他们不允许你去维也纳……”

文件突然中断。拿破仑的精力衰退了,像神谕一样,预言在一句话的中间结束了。但这个病势危殆的人对可怜的小儿的谆谆教导,足以在它形成文字之后训诲欧洲整个世纪。今天的政治问题,无论我们怎样试图解决它们,在这里实际上已经被天才的最高权威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