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术馆出来,我们径直来到了诺桑勃兰旅馆。
总台的服务人员告诉我们: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正在楼上等你们呢。”
“我想看一下贵处的登记本,可以吗?”福尔摩斯显得温文尔雅。
“当然可以,请。”
从登记本上可以看出,爵士之后又来了两帮人住宿。一是来自新堡的肖菲勒斯·约翰森一家;二是来自奥吞州亥洛基镇的欧摩太太及其女佣。
福尔摩斯故意说:
“这个肯定是我认识的约翰森,律师,花白头发,一条腿瘸了。”
“不是。这位是煤矿主,是位好动的绅士,年纪不如您大,先生。”
“您准是把他的职业记错了。”
“绝对没错。他在我们这住了好多年了,大家对他很熟。”
“哦,欧摩太太我也认识,真没想到会遇上熟人!”
“她病病恹恹的。她丈夫当过葛罗斯特市市长。她一进城就住我们这里。”
“谢谢您,她不是我认识的那位欧摩太太。”我们便上了楼。
他低声对我说:“盯梢的人没有住这里,他也怕爵士认出他来。”
“这话怎么说。”
“这话——哎呀,我亲爱的朋友,到底怎么啦?”
迎面碰上了爵士。他满脸通红,手里拎着一只满是尘土的旧皮鞋,气冲冲地骂着:
“这地方的人太不像话了!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哼!玩笑也开得太过火了!我就不信这个邪!今天非得给我找到那只鞋不可!”
“还没找到?”
“没找到!不给我找出来,我就不离这地方了!”
“您丢的不是只新的棕色皮鞋吗?”
“对呀,可是现在又丢了只旧的黑皮鞋!”
“怎么回事?”
“我总共有三双皮鞋,棕色的是新买的,黑色的是旧的,对,我脚上穿的这双是漆皮的。昨晚丢了新的,今天又丢了旧的——喂!你们给我找到没有?别光站在那装假充愣!”
一个德国籍的服务生凄凄惶惶地走了过来:
“先生,对不起。我们找遍了,也没有发现皮鞋。”
“哼,限你们在天黑前把鞋给我找回来!听见没有?要不然,我就去找你们经理!”
“好的,好的,先生,请息怒,我们会为您找到的,一定,一定!”
“去找吧!真像是个贼窝呢!唉,福尔摩斯先生,原谅我,看这事把人气得!”
“这事挺有意思!”
“有意思?”
“您不觉得有意思吗?”
“我只觉得生气!这真就怪了!”
福尔摩斯一语双关地点点头:
“的确怪呀!”
“您说说看。”
“哦,爵士,我说呀,这事和你伯父之死联系起来就复杂了。说实话,在我经手的五百多件大案中,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情呢。但我有信心找出线索!”
我们的午餐吃得非常痛快,席间几乎没人提到案子的事情。
吃过午餐之后,福尔摩斯问爵士:“您去庄园吗?”
“去!”
“什么时候动身?”
“周末。”
“您的决定是明智的。在伦敦,您已经被人盯上了。可是这里人流量太大,不容易弄清究竟谁在盯你的梢。当然,他们如果出于敌意,那您肯定会有大麻烦的。摩梯末医生,您不知道你们今早从我那出来之后被人盯上了吗?”
医生惊讶不已:“被人盯上了?被谁盯上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在您的邻居中,有没有长络腮胡子的?”
“没有——哦,让我想想——对了,庄园的总管白瑞摩长着又黑又长的络腮胡子。”
“啊!他现在在哪里?”
“在庄园里呀。”
“咱们最好证实一下,他是不是真在庄园,也许他此时正在伦敦呢。”
“您怎么证实?”
“发电报!就写‘可否准备妥帖?’几个字就行了。发到庄园,交白瑞摩先生。离庄园最近的邮电局在格林盆。咱们再发一封电报给格林盆邮电局长,嘱他‘发自瑞摩先生的电报务交本人。如其不在,请回电通知诺桑勃兰旅馆的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等着吧,用不了半天工夫,咱们就能确切地知道这个总管在不在庄园了。”
爵士应道:“方法不错!医生啊,这个总管平时为人怎么样?”
“他爸就是庄园的老总管,可以说,干这活,他们家干了四辈人了。据我了解,他们夫妻俩人缘不错。”
“如果庄园里没有我们家的人,他们就跟享清福的差不多吧?”爵士又插问了一句。
“这倒不假。”
“查尔兹爵士给他俩好处没有?”福尔摩斯关切地问。
“遗嘱里写了,给他们夫妻俩每人五百镑。”
“以前他俩知道这一条吗?”
“知道,查尔兹亲口告诉过他们。”
“这就有意思了。”
医生则很敏感:
“您别乱怀疑一切,我也从遗嘱里得到一千镑。”
“真的?还有谁?”
“一小笔一小笔的多着呢,有大笔的钱是捐给慈善机构的。家产都归亨利先生。”
“家产值多少?”
“七十四万镑。”
福尔摩斯不禁咂舌:
“那么多?真没想到!”
“查尔兹爵士富甲天下呀,检查了他的证券我才知道,他总共有钱财一百万镑。”
“医生,如果亨利先生不在人世——对不起,这只是假设——谁来继承这笔可观的财产呢?”
“应当由远房表弟戴斯门家里的人来继承。杰姆士·戴斯门是威斯摩兰地方的一位牧师,岁数不小了。”
“您见过这位牧师吗?”
“见过,他到庄园来过一次,查尔兹要给他财产,他拒绝了。他是个令人尊敬的人。”
“牧师可以继承遗产?”
“可以,这是法律允许的。除非现在的爵士另立遗嘱。”
“亨利爵士,您立过遗嘱吗?”
“没有,我哪有时间立呀?昨天我才知道这事的真相。不过,我认为产业钱财不能和爵位分开。”
“非常正确!爵士,我同意您的说法。您应该去庄园,但决不能单独去。”
“摩梯本医生陪我去。”
“医生他有医务在身,不能总陪着你呀?再说他家和庄园有好几里地呢。您必须找一个与您形影不离的人。”
“那就得找您了,福尔摩斯先生。”
“我手头还有几件要事,不能离开伦敦。”
“那您说找谁好呢?”
“我的同伴是最好的人选。”
我真没想到福尔摩斯会推荐我。没等我答话,那爵士就抓住了我的手:
“啊,华生医生!真是太感谢您了!您的大名将会让我铭记终身!”
我无法推辞了,当然我也不想推辞。
“我去!”
“你得把一切报告给我,我会指导你行动的。周六就出发吧。”
“那咱们就约好了:周六火车站见,坐由帕丁顿开来的那趟车,十点半开车。”
正当我们要告辞时,爵士猛然间欢叫起来,而且扑向屋角,迅速地从柜子下面拽出一只棕色的新皮鞋。
“这不是我的鞋吗?”
“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愿一切都这么简单吧!”福尔摩斯颇有感慨。
“这就怪了,午饭前,我明明在屋子里找过,怎么就没看见这只皮鞋呢?”摩梯末医生莫名其妙。
爵士也冷静下来:“对,我也找过,我也没看见。”
“真的没看见?”
“也许是趁吃饭的空儿,服务生给放在这里的。”
先前那个服务生被叫了过来。可是他对这事一点都不清楚。
又多了件怪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们默默地坐上车回了贝克街。
又是整整一个下午,福尔摩斯把自己包藏在烟雾之中。
晚饭前来了两封电报:
第一封:
已知白瑞摩确在庄园。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
依嘱托去了二十三家旅馆,未发现被剪之《泰晤士报》。报歉。卡特莱。
“唉,看来我的两条线索都断了。华生,咱们得另寻出路了。”
“咱们找那个拉过盯梢者的车夫呀!”
“我已发了电报给执照管理科,请他们查清这个号的车夫的名址。喏,现在上来的这位就是。”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进来一个车夫。他粗声粗气地说:
“总局通知俺,说这里有位绅士找2704车的车夫。俺赶车赶了七年了,没一个客人说过俺一个不字。这不,俺急着赶来了,俺想当面听听,您到底对俺有啥意见。”
福尔摩斯笑笑说:
“师傅啊,我对您没有一点意见。正相反,我想给您半个金镑。不过,我得先问您两句话才行。”
车夫憨厚地应着:“您尽管问吧。”
“您的姓名和地址,以便以后用得着您时跟您联系。”
“约翰·克雷电,住在镇上特皮街三号;俺的马车是从希波利车场租来的,在滑铁卢附近。”
福尔摩斯把他的话记在了本子上:
“克雷屯,你把那个乘客告诉我——他今天早上监视过这里,后来又在摄政街盯两位绅士的梢。”
车夫被问了个大睁眼。
“先生,您怎么全都知道?那个人跟俺说,他是个侦探,关于他的事千万不能跟别人叨叨。”
“老弟,你不说实话要倒霉的,这是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他说他是侦探?”
“啊,对的!”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离开俺的时候。”
“他还说了别的吗?”
“他说他叫……”
“他叫什么?”
“嗯,俺想起来了,叫夏洛克·福尔摩斯,没错儿。”
福尔摩斯被噎住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我也有点着急,由于从来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
“真够绝的!真够绝的!居然假借名义,欺世盗名嘛……”
“不是假名吧,俺记得是真的!”
“好好!他是在哪上了你的车?”
“九点半左右,在特莱弗嘎广场。他说给俺两个金镑用一整天的车,俺就赶快答应了。俺拉着他去了诺桑勃兰旅馆,等那两位绅士出来之后,就跟着他们的马车赶到这里。”
“就是这里?”福尔摩斯追问。
“差不多吧;俺们在街上等了半个钟头。后来,过去两位绅士,俺们就赶着往前走……”
福尔摩斯打断了他:“这我知道了,你往下说。”
“在摄政街上,车上的侦探客人打开车窗告诉俺他要去滑铁卢车站;俺就加了速,没用十分钟俺就把他送到了车站。他真就给了俺两个金镑呢,多讲信用啊!”
“临下车时,他对俺说:‘你想知道我的大名吧,那我就告诉你: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不,俺就知道他叫什么了。”
“哦,是这样。后来,你没再见他?”
“他进了火车站,俺怎么会再见他呢?”
“他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车夫有点为难的神色:
“俺真不会说,有四十来岁吧,个子不高也不矮。哦,先生,比您矮两三英寸吧。穿得很体面,像个绅士,对了,他长了黑黑的络腮胡子,面孔可白哩。”
“眼是什么色?”
“俺没看见。”
“别的还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了,就这些。”
“好吧,给你半个金镑。以后如果你能再来说些情况,那你还能得到半个金镑。晚安!”
“晚安!先生,谢谢了。”
车夫高高兴兴地走了。福尔摩斯哭笑不得地耸耸双肩:
“咱们的第三条线索也断了!看来这个家伙把什么都摸清了,看来他是个精明老道的狐狸!不好对付啊!华生,我真担心你,在庄园里可别出什么意外呀,多加小心才是!”
“不会有意外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华生,这真有点冒险意味了。亲爱的,我希望你高高兴兴地去,平平安安地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