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去庄园了。
坐在去车站的马车上,福尔摩斯又在嘱咐我:
“我只希望你不遗余力地为我搜集事实,并且尽快地报告给我,千万别漏掉什么,包括各种细节。至于归纳推理,就由我来完成了。”
我认真地问:“你要哪些事实呢?”
“与本案有关的所有事实。注意,直接的、间接的都别放过。爵士与邻里的关系、沼泽地里的人们。当然,我敢肯定,下一继承人杰姆士·戴斯门是不可能干坏事的。其他的人都有可能!”
“得先把白瑞摩夫妻俩辞掉吧?”
“不能那么做。他们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所以不能草率行事。另外,嫌疑犯还应该有一个车夫、沼泽地两个农民、摩梯末医生、还有他太太,生物学家斯台普吞,他妹妹——长得很漂亮,弗兰克兰,还有一两户邻居……你都别放过!”
“我会尽全力的。”
“你带着枪吧?”
“带着呢,以防万一。”
“对,切不可大意!”
那两位朋友在月台上等着,他们早就订了头等车厢。
福尔摩斯又向医生问了点事情,医生坚决地说:
“前两天决不会有人盯我们的梢,我是格外留心的。”
“你俩没离开过吧?”
“哦,昨天下午我自己去医学院陈列馆转了转。”
亨利则说:“我去公园了,没遇上什么麻烦。”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爵士啊,你千万别单独行动了!对了,找见那只旧皮鞋了吗?”
“没有,怕是永远找不见了。”
“那就别找了吧!爵士,记住那家书上的话:黑夜千万别去沼泽地!”
火车徐徐地离开了站台。
总的说来,旅途非常愉快。旅途中我们三人之间更加熟悉了,特别是医生的那只长耳猿犬跟我的关系更加友好了。
亨利的心情非常好,如同要见到久别的亲人。他满怀柔情地对我说:
“还是家乡最好啊!”
“月是故乡圆嘛。”
摩梯末医生又插话了:
“这里的风水不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过也有区别,亨利爵士的头颅属于凯尔特的,他伯父的则是混和型的,既有盖尔人的特征,又有爱弗人的特征。对了,爵士,您小时候见过庄园吗?”
“我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那之前我们一直住在南海边,后来我便去了美洲,所以我没有看见过这庄园呢。我经常想看到沼泽的样子。”
“那您就看吧,车窗外山那边就是。”
在碧绿的田野和树林之间,有座灰暗残淡的小山,山形参差,颇为峥嵘。远远地看过去,如同梦境里的景象。
亨利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地方,满脸的严肃与深沉,如同一个君主找到了他应该统治的王国。
下了火车之后,我们看见了那辆接我们的四轮马车。火车站的站长带着许多脚夫来帮我们搬行李,给我们的感觉是特别热情的。
在小站的出口,有两个穿黑制服的人站着,与这活泼恬淡的小站很不谐调。
这两个黑制服背着来复枪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真像是发现了可疑的迹象。
我们的车夫个子不高,一脸横向,冷冷地给爵士行了礼之后,就驱动了车子。
大路是灰白色的,两旁的牧草地是鲜绿的,那些零零星星的房屋都是尖顶的,这一切组成了沼泽地带的特殊风景。
我们上了一条岔路,路面是缓缓的斜坡,路旁全是湿漉漉的苔藤和羊齿植物。借着夕阳的光晖还能看见,古铜色的蕨类和色彩斑驳的黑莓长满山坡。
我们的车子过了一座花岗石的窄桥,然后顺着河道继续往上走。
亨利十分兴奋,一边欢叫一边手舞足蹈,仿佛这乡野的美丽让他回到了童年。
然而,在我眼里,这深秋的景象之中有几丝凄凉几许恐惧。
突然间医生喊了一句:“哎哟,那是什么?”
在山坡与天色相连的地方,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他端着枪,十分严肃,在夕晖中如同一尊青铜的雕像。
是的,他对我们虎视眈眈。
医生又问了一句:“他在干什么呢?波金斯?”
车夫转过身来:“王子镇的大狱里逃出一个犯人,三天了,还没有抓住。多可怕呀。”
“哦,我听说了,谁能去报告,有五镑的奖金。”
“哎呀,老爷,谁敢去报告呀?还不被抹了脖子?那是个亡命徒啊!”
“叫什么?”
“塞尔丹,就是那个在瑙亭山杀了人的家伙!”
我是知道那件案子的,案情残暴,可叹为观止。福尔摩斯对案情有过研究。后来,杀人犯减了刑,由于他可能是有精神病。
马车越过山梁之后,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沼泽地了。
很是开阔的地面上,排布了许多墓碑,奇形怪状,歪歪斜斜的,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天空仿佛有了黑云,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那种气息真有点瘆人。
亨利裹紧了大衣。
我们朝下望去,看见了一片凹地,凹地处仿佛长了许多老橡树和老板材。树林之后,有两个又细又高的塔尖。
车夫指着那里说:“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亨利听了,双目闪烁;是啊,能不激动吗?就要到家了。
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庄园的大门口。大门是铁条做的,两边是柱子,柱顶上装着石刻的巴斯克维尔家的野猪头。
我们的车进了大门,上了那条满是落叶的甬道。
亨利打了个激灵,问道:“就是在这儿出的事?”
“不是,水松夹道,在那边。”
“难怪我伯父害怕呀,这么黑洞洞的!半年之内我要在大厅之前安上一千瓦的灯泡,‘天鹅牌’的也行,‘爱迪生’牌的也行。”
甬道穿过一片草地,直通那幢房子。
房子的前边是一条走廊,被墙上的常春藤一村,非常显眼。楼顶上有一座旧式塔楼,两侧则是新建的翼楼。只见烟囱里冒出一股淡淡的黑烟。
“亨利老爷,欢迎您大驾光临!”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给我们拉开车门,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女人来帮我们拿行李。
摩梯求医生客气了几句之后就直接回家去了。
总管领我们走进大厅。
大厅特别宽敞,壁炉是老式的,很烤人。厅里陈设着铁狗像、鹿头标本、盾徽之类,窗户是彩色玻璃的,屋顶有一盏大吊灯。
亨利自言自语:
“完全不出我所料,古老而又沉重,住了五百年了!”
白瑞摩站在那里听候我们的吩咐。他长得很帅,络腮胡子修得整齐漂亮。
“老爷,现在开饭吗?”
“准备好了?”
“马上就好!老爷。我已经在你们房里预备了热水。如果您觉得我和我妻子干得不好的话,请直说。”
“你们不是要辞职吧?”
“要辞也不能这会儿就提出来呀。”
“你们可是干了好几代了,咱们是世交啊,你们真要走的话,我会伤心的。”
“我和我妻子也是,老爷,‘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啊!查尔兹老爷的死让我们伤心透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那以后你们打算干什么活呢?”
“做点小买卖吧,由于查尔兹老爷给了我们点钱,可以当本儿了。哦,老爷,现在带您去看看房间吧。”
卧室在二楼,我和亨利的房间离得很近。房间里糊了墙纸,看上去很干净;烛光照得房内格外明亮。
饭厅比较幽暗,地板分成高低两部分,高处是主人用餐的地方,低处专供佣仆吃饭。饭厅的尽处有专门的演奏廊。梁木和人花板都又旧又黑,墙上挂满列祖列宗的画像,给人的感觉是压抑难捱。
我和亨利在幽暗的灯光下进餐,互相之间几乎没有说话。
晚饭之后,我们来到了弹子房。
亨利说:“这里挺别扭的,难怪我伯父心情不好。哦,今晚咱们早点睡吧。也许,早晨会感觉好些。”
临睡时,我拉开窗帘观察了一下四周。对面是草地、树丛,风很大,有着如同摇天撼地的气势。天空阴暗,月芽偶尔露出来。更远的地方是巍巍的山冈,另一面是低洼连绵的沼泽。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许多事情都涌进脑海,一时间与寂静的夜晚、悠扬的钟声形成对比。但后来我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有了,由于有一个真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侧耳细听,原来是一个女人的哭叫声,既沉重压抑又悲伤不已。
我好生奇怪,便坐了起来。这声音并不远,仿佛就在这幢大楼里的某个房间之中。我警觉起来,努力分辨哭声的具体方位,可那声音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