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流行歌曲的创始人黎锦晖
为流行歌坛的著名作曲家排名次,中国流行歌曲的创始人黎锦晖,理应排在第一位。
有关黎锦晖的史料收集到的最多,介绍黎锦晖的文章,笔者曾在《世界时报》发表过,如今要写黎锦晖却不知该从何下笔了。
2004年11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东亚语言文化系副教授安德鲁?琼斯的《留声中国》一书,由台湾商务印书馆出版,宋伟航翻译;中国山东艺术学院音乐系主任、教授、中国音乐史学会副会长、山东省文联副主席孙继南所著的《黎锦晖与黎派音乐》,2007年2月由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出版。这两本著作是迄今世界上研究黎锦晖著作领域中堪称最高水平的,超过不容易,模仿不可取,怎样才能让读者读来不觉得重复,实非易事。这第一道难关该怎样闯过?
几个不眠之夜的辗转反侧,似乎有了出路,要使笔下的黎锦晖与安德鲁和孙继南两位教授的黎锦晖不雷同,只要把握一条主线就可以—他们写黎锦晖都是“从头说起”,“家世”、“身世”、“推广普通话”、“新兴歌舞”……包罗万象,无一遗漏,而笔者介绍的是流行歌坛的著名作曲家黎锦晖,这就从根本上和安德鲁、孙继南两位教授的研究成果有了区别,就可以尽笔者所知来写“黎锦晖和中国流行歌曲”了。
黎锦晖时代曲创作、传播的历史过程
1927年2月,黎锦晖创办的中国第一所专门培养歌舞人才的学校—中华歌舞专门学校,在上海爱多亚路966号宣告成立。开学后,黎锦晖最早创作的成人歌曲《毛毛雨》、《妹妹我爱你》、《人面桃花》、《卖花词》、《花长好》、《桃李争春》等,开始在校园里传唱,唱得最好的是黎明晖,她自己唱,也做其他学生的小老师。5月开始在对外演出中陆续亮相,引起社会瞩目。7月黎锦晖发起举办了首届“中华歌舞大会”,规模盛大,反响热烈。除了他的新兴歌舞,这些与传统的和外来的歌曲音乐形式都不尽相同的新型歌曲登上了中国音乐的历史舞台,开创了中国流行音乐崛起的历史新纪元,奠定了黎锦晖中国流行歌曲创始人的历史地位。1927年也成为中国流行歌曲起始年代的标志。
1928年1月4日,百代唱片公司为黎锦晖的第一批成人歌曲灌录了五首歌的唱片,大中华唱片公司也为他灌了两首歌的唱片。这些唱片,畅销国内,远销国外。同年5月黎锦晖率由他组建的中国第一个民间演出团体—“中华歌舞团”赴南洋群岛巡回演出,带去的五套节目,主要是他的新兴歌舞。每场演出,多以黎明晖演唱黎锦晖的成人歌曲压轴,一曲《人面桃花》赢得无数掌声,再一曲《毛毛雨》更是掌声雷动,多次谢幕欲罢不能。随着“中华歌舞团”的演出,《毛毛雨》和《人面桃花》等黎锦晖的成人歌曲风靡了南洋群岛。
当时,南洋出版的《南星》,1928年的第3、第4期,以“黎妹之南天出风头”为题,对黎明晖演唱《落花流水》、《人面桃花》、《妹妹我爱你》等黎锦晖的成人歌曲,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这些歌和黎明晖的演唱是“伟大纯洁、真情流露,平民文学的特质,极尽缠绵悱恻的情感,谁都忘不了”。
从黎明晖1928年在南洋群岛唱红黎锦晖成人歌曲留下久远影响开始,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地,一直是中国音像制品的主要销售地,上海时期,中国的流行歌曲在南洋群岛一直和中国大陆同步走红。
1929年2月,南洋巡演结束,“中华歌舞团”在巴达维亚(印尼的雅加达)就地解散,黎锦晖因出国前得罪了军阀黄某,回国安全没有保障,选择了在新加坡暂住。他居住的地方是新加坡的“雪兰宫路”,他的“百首家庭爱情歌曲”在这里问世。这是在中国流行音乐史上有贡献、有价值的地方,是一个值得保留的地方,随着对黎锦晖和中国流行音乐史研究的不断深入,“探访雪兰宫路”将被提上日程。(黎莉莉在回忆录中说是“实龙岗路”,也许两个地方都住过。)
和黎锦晖一起留住新加坡的,有他的未婚妻徐来、女儿黎明晖和她的男友郑国友、无家可归的钱蓁蓁,还有愿意留在黎锦晖身边的王人艺。因新加坡政府的法律规定,与两个外姓少女住在一起就被认为是贩卖人口,黎锦晖就把钱蓁蓁收为义女,改名黎明莉(和黎明晖按姐妹排名)。
黎锦晖第一批创作并已灌录唱片的8首歌先在上海由心弦会出版,文明书局发行,十分畅销,他随即接受上海方面的稿约,创作了一批适合成年人演唱的歌曲,发表时统称“家庭爱情歌曲”。第一批出版的是“家庭爱情歌曲25种”,其中的1—8首创作于1927年之前,并已灌录唱片,他在新加坡创作的第一首歌是《舞伴之歌》,第二首就是《桃花江》。(按唱片模板号排序)
黎锦晖赴南洋巡演时,没有想到要在新加坡住下来大批写歌,因而手边没带任何资料,全凭记忆中的古今中外文学和历史的库存,以及长期的生活积累,一首首写来,分批寄回上海,由书商一版再版,上海的歌坛已经由“毛毛雨”变成倾盆大雨了。
黎锦晖1929年—1930年出版的歌集,已经查到的计有“家庭爱情歌曲二十五种”、“爱情歌曲十六种”、“现代爱情歌曲四种”,以及此后陆续出版的“抒情歌曲二十六种”,加在一起为七十余首。“百首家庭爱情歌曲”,尚有二十余首至今没有查到。
《毛毛雨》等中国第一批成人歌曲,确立了黎锦晖中国流行歌曲创始人的历史地位;“百首家庭爱情歌曲”使黎锦晖由创始人又成为奠基人,这一过程他是在新加坡完成的。
1929年10月,闻军阀黄某势去,黎锦晖率徐来、黎明莉和王人艺搭船返回上海。办完和徐来的婚事,立即动手重新组团。他为这个重新组建的团,命名为“明月歌舞团”。对此,黎锦晖在回忆录中解释说,这是为了与“明月音乐会”的名称统一起来。
1930年初,黎锦晖重新组建的“明月歌舞团”移师北平,三月开始在平津和东北巡回演出。
这次巡演演出的节目主要还是黎锦晖的新兴歌舞,但可看出黎锦晖在极力安排,让他的时代曲和观众见面,这是他组织此次巡演的重要目标之一。演出中,和观众见面的时代曲计有《毛毛雨》、《桃花江》、《特别快车》、《人面桃花》、《落花流水》、《卖花词》、《爱的花》、《我怎么舍得你》、《峨嵋月》、《妹妹我爱你》、《一身都是爱》、《休息五分钟》、《小妹妹的心》、《夜深沉》、《甜蜜的梦》等几十首。1930年3月到10月末,从华北到东北,黎锦晖的时代曲响遍了北方大半个中国,影响所及,产生了两个直接效果:
第一,上海大中华唱片公司经理王寿岑抓住商机,先是自己写信,后又邀了几个大股东与黎锦晖商谈,由“大中华”独家为黎锦晖的歌曲灌录唱片100张。达成协议后,“明月歌舞团”全体演员立即返回上海,经过紧张的排练,不到半年的时间,100张唱片录制完成,畅销国内,远销东南亚和日本。此期间胜利、高亭等唱片公司也为黎锦晖的歌录制了唱片几十张。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多的唱片投放市场,大面积、全方位地覆盖,整体上推进,形成了批量生产。各唱片公司争相出版黎锦晖的时代曲,他的知名度和影响越来越大,有的唱片公司大厅里悬挂的黎锦晖的大幅画像,比京剧大师梅兰芳的画像还高大。
第二,联华影业公司经理罗明佑,看好了“明月歌舞团”这支队伍,向黎锦晖提出把全体团员吸收过去,五月开始谈判、签约,“明月歌舞团”改名“联华影业公司音乐歌舞班”。当年的3月28日,“联华歌舞班”尚未正式挂牌,罗明佑即在上海《申报》以“联华影业公司音乐歌舞学校”的名义发出广告招考练习生,聂耳以聂紫艺的名字报考,进入了“联华歌舞班”。
“联华歌舞班”由黎锦晖任班主任,当年“联华”拍摄的影片《银汉双星》,音乐制作任务主要由黎锦晖负责,他为影片创作了主题歌《双星曲》,还把他1925年创作的歌舞表演曲《努力》加入这部影片,由歌舞明星黎莉莉主唱,增加了影片努力进取的奋斗精神。《银汉双星》和“明星”的第一部腊盘配音片《歌女红牡丹》一起打入了从来不放映国产影片的“新光”和“南京”两家大戏院举行首映,十分轰动。
1930年,中国第一首电影歌曲问世后,抢拍有声片最有成效的是天一影片公司。1931年—1932年,天一影片公司邀黎锦晖连续为影片《芸兰姑娘》、《上海小姐韩绣雯》、《一夜豪华》、《游艺大会》等多部影片谱曲作歌,黎锦晖是继孙瑜之后的中国电影音乐的重要开拓者。
1933年9月—12月,上海大众书局为黎锦晖出版了《新歌1—12集》,每集12首歌,12集共144首歌,12集的标题分别是:《三星歌集》、《四美之歌》、《明月夜曲》、《都会的歌》、《隔墙歌谱》、《玫瑰室曲谱》、《出塞新歌》、《甜歌一打》、《倚琴楼歌谱》、《芸窗歌选》和《黎明之歌》(11集暂缺)。出版后十分热销,1934年5月再版重印。这些歌分别由王人美、黎莉莉、薛玲仙、胡笳、严华、白虹、周璇、张静、英茵等歌星灌录了唱片。这些歌星是由黎锦晖的“明月社”培养出来,唱着黎锦晖的歌登上中国流行歌坛的第一代歌星。当时的收音机、留声机里整天播放她们的唱片,大街小巷都是她(他)们的声音。144首歌同时推出,是黎锦晖时代曲的又一场疾风暴雨。
1934年,黎锦晖的时代曲捧红了“三大歌星”。白虹、周璇、汪曼杰唱着黎锦晖的歌,当选为中国首届播音歌星竞选的冠、亚、季军,“三大歌星”一举成名。榜上有名的102名歌星,参赛时演唱的歌,95%以上是黎锦晖的作品。
1935年8月,中国第一份(似乎也是唯一的一份)《歌星画报》问世。第一期在《歌星论坛》专栏发表了一篇题为《贡献给歌咏界》的文章,作者说:“自从黎锦晖先生首创新流行的歌曲后,爱好歌曲的人们,也都会哼几句唱几声了!学校里也有采编教材的。直到现在电影界的声片里,也有不少美妙的歌曲,编排出来;无线电播音里也不时听到那流行的歌曲;所以,歌咏界现在正是黄金时代。”在这篇文章的同一页上,署名赵恩的作者在《谈谈播音歌咏团》的文章中则说:“无线电在中国已是雏形的发达,播音歌咏团也随之而达中兴时代……”
80年前的这些文字记载告诉我们,以黎锦晖为创始人的流行歌曲,当时广泛传播,广播里的歌唱节目最受欢迎,有的歌还成为学校的教材,爱好唱歌的人都会哼唱,歌咏界达到了“中兴时代”和“黄金时代”。
1936年初,上海知新书局为黎锦晖出版了《明月新歌128首》,这些歌是他1934年、1935年两年创作的积累,分“社会国家”、“勉励讽刺”、“歌剧主题歌”、“电影歌曲”、“儿童歌曲”、“抒情歌曲”和“滑稽评剧”七个部分。这些歌有的已陆续和读者见过面,且内容比较杂,因而没有产生此前集中出版歌集时的轰动效应。然而,他为这本歌集所写的“引言”却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这份“引言”,是黎锦晖对几年来把他的流行歌曲斥为“靡靡之音”的评论一次集中的回答,他坚定地认为:“……群众所需要的,我们所供给的,在音乐的立场上,虚心静气地研究一下子,干脆说一句‘俺没错’。”“中国人说中国话,而且应该能兼通国语;中国人唱中国歌,而且应该能唱流行最普遍的歌,这不是极平常的事吗?何用大惊小怪!”“未来的一切似乎用不着自己表白,明白的人多了,或许代替我们大说而特说。只要宇宙不毁灭,这些种子从萌芽而荣茂,终有使中国音乐从下层冒起来而出头的一天。”
黎锦晖的这些话,使我们看到,他对自己所从事的时代曲创作充分肯定,对中国流行音乐的发展充满信心。他不只是成就卓著的作曲家,而且是一位高瞻远瞩的思想家。在历史向前推进了80年之后的今天,人们终于开始认识《毛毛雨》,理解《毛毛雨》,开始认识黎锦晖,理解黎锦晖,该是“大说特说”的时候了。
黎锦晖为什么写时代曲
黎锦晖本人和研究黎锦晖的专家学者,对黎锦晖为什么创作时代曲,特别是他1929年在新加坡,用八个月的时间创作了百首“家庭爱情歌曲”,总是强调他的生活开支和回国路费以及再办歌舞学校或歌舞团都需要“钱”。在他的时代曲被指责为“靡靡之音”、“有伤风化”的舆论围剿中,特别是1949年以后中国大陆评价黎锦晖时,这样说似乎是要人们认为黎锦晖大量创作时代曲是“无可奈何”,是“情有可原”,这就从根本上降低了黎锦晖创作时代曲的意义和价值。
1930年,黎锦晖率团在东北巡回演出时,曾对友人说,他不愿他的作品“只通行于幼儿园、小学间也”。这简单的一句话,说明了黎锦晖创作时代曲是一种追求,在“新兴歌舞”在中国的音乐史、艺术史上已经登上一个巅峰之后,黎锦晖要使自己的音乐创作提高档次,他开始为成年人写歌,这是一个新的领域,是他“改造中国新音乐”目标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迈出这一步,他的音乐活动仍停留在原来的水平,迈出这一步,展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创作成人歌曲,对黎锦晖来说,使他有了更广阔的“用武之地”。1927年—1936年的九年间,尽管一直处于受批评、被围剿的环境中,他的创作却是在“自由王国”里翱翔。他的作品的题材、体裁、形式、风格、旋律、韵味……是只给孩子们写歌所无法展现的。从国外归来的作曲家,很多人看不起黎锦晖,认为他没进过音乐学府就想成为“作曲家”是自不量力。黎锦晖一面学习、研究,一面实践,他达到的水平却是一些出身于国内外著名音乐学府的人所望尘莫及的。创作“新型的爱情歌曲”,黎锦晖继续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黎锦晖时代曲创作的意义和价值
第一,黎锦晖不停创作,连续推出的时代曲,使中国的流行音乐迅速赶上了世界先进水平。
20年代的上海已是商品经济极为发达的大都会。伴随着经济活动的“西风东进”,西方的流行音乐和歌曲也开始在上海流传。《桑塔露西亚》、《老黑奴》……都曾十分走红。但从整体数量上,外来的歌远不如黎锦晖的歌那样多。1930年以前已有一百多首面世,1931年灌录的唱片就有一百多张,形成了“批量生产”的规模和声势,这是任何国家的作曲家也不曾做到的。黎锦晖的时代曲迅速赶上了世界先进水平。
第二,在时代曲大量问世的基础上,黎锦晖潜心研究,创立了“中国爵士乐”或称“汉化爵士乐”,和美国爵士乐相互影响,使中国的时代曲,很早就和世界流行音乐接轨,显示了中国流行音乐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大国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