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国军
他三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父亲连夜把他送到县城，两天后，他从病床上疼醒过来，哭着喊爸，那也是他拥有记 忆的开始。后来，他常常缠着爸爸问，那么黑的夜，也没有手电筒，你是怎么走出这座大山的？父亲摸着他的头， 笑，那还不是心急着送你去医院。
其实父亲的脾气很好，也疼他，宠他，长这么大，不论他做错什么事，从没骂过他，好吃的东西都给他留着。他认 为，模范父亲也顶多这样。
但父亲不是个好老公，不太喜欢自己的妻子，父亲常说，他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事实上，他也不太喜欢自己的母 亲，只知道打牌、睡觉，家里的事情从来不管，他一度认为，将来结婚，绝对不能找像母亲这样好吃懒做的人。
可他还是恨上了父亲，因为母亲的出走。听人说，母亲嫌家里穷，跟人跑了。那本不是父亲的错，可他固执地算在 了父亲的头上。他想，要是父亲能赚点钱，能多抽点时间陪母亲，母亲就不至于离家出走。他从此对父亲的态度来 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理父亲，也拒绝父亲任何的帮助，甚至还搬到学校里去住。
父亲只好来看他，给他送好吃的，他统统扔到垃圾桶里。父亲愣在那里，半晌不说话，单瘦的身体在寒风中阵阵发 抖，良久，父亲才说，孩子，我知道你是因为你母亲而恨我，但我没有对不起她，以后你就会明白。望着父亲步履 迟缓地离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大学，他选择了离家不远的城市，每次天气变化，父亲都要打电话来，话不多，只是叮嘱他增减衣服，注意饮食， 每年桃子和橘子成熟时，父亲都会提着一袋送过来，尽管，他依然对父亲冷淡，但至少还会给父亲买几件合身的衣 服。
那年，他签了一家单位，回去调户口，推开门，发现父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他想拿床被子 给父亲盖上，父亲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有些慌，孩子，你怎么回来了，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最近工作还 顺利吧，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眼睛突然红了，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帮着父亲，心中却想，父亲这么多年，又当爹又当妈的，而自己却从没 替他考虑过。他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这样去伤害一个自己最亲的人。
他找到女朋友那年，父亲也再婚了，是个年轻的阿姨，只长他十岁，父亲叫他回来参加婚礼，语气有点忐忑，人还 不错，就是矮了点。他带着女朋友回了家，宴席上，女友像展翅的鸟儿一样，飞来飞去。
那天晚上，父亲走过来，搂着他的肩膀，说，这个女孩不适合你。他的火气一下子来了，合适不合适只有我才知道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他没有听父亲的劝，坚持着自己的选择，结婚、生娃。但还是不幸被父亲言中了，孩子四 岁那年，妻子离开了他，跟着大款跑了，那几天孩子哭成了泪人，扯着他的手，一遍一遍质疑，爸爸，你是不是对 妈妈不好，她才走的？他强忍着泪说，儿子，爸爸从来都没做过对不起妈妈的事，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这 情形，一如当年父亲对他说的一样。
父亲说，要不，把孩子给我带吧。你也可以多一点时间相亲。他红着眼，眼泪一滴滴往下滴，他低着头，以为父亲 看不见。
隔天，父亲就带着阿姨过来了。阿姨每天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他也开始改口叫妈。父亲常和阿姨说起他小时候 的事情，说到尽兴之处，父亲和他都哄然大笑起来。父亲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顽皮了，不知道踩坏了邻 居家多少稻子，每次都是我给他“擦屁股”。
新春，他去参加电视台的相亲。父亲执意要去，说，这次一定要帮你把把关，不要再看走眼了。
过马路时，父亲特意走到右边，他惊疑了一下。父亲说，有意外时，我可以帮你挡一挡。父亲声音不高，却让他心 里一暖，抬头看天，一缕一缕的阳光温暖地撒下来。
他强忍着泪水往前走，没有侧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像阳光一样时刻温暖着自己，他知道，那就是父亲了。 他把腰挺直了，大步朝前走，他不担心其他，因为，他的身旁有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