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凶杀案警探格雷斯·奥赖利推开卡内基音乐厅的大门,便立刻明白情况很糟糕。她看到记者失控过,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记者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异常积极。
“警探!”
她进去的时候,他们不停地喊着,闪光灯把房间都照亮了。
格雷斯和她的警探们穿过大堂,记者们几乎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格雷斯四十岁,强健且久经沙场,有着黑色的短发和眼睛。她向来强硬,习惯于在拥挤的人群里挤着前进。但是这一次,却很不容易。记者知道,这是爆炸性新闻,官方不打算公布消息。这让一切都更加艰难了。
一个年轻的国际巨星,在他名望和权力的巅峰时被谋杀了,就在卡内基音乐厅内,就在他的美国首场演出中场。不论如何,记者早就已经在这里,准备报道这场处女秀演出。毫无疑问,这场演出的消息会被世界每一个国家的报纸大幅报道。哪怕他只是绊了一下,或摔了一跤,或扭伤了脚踝,仅仅这些事情都会成为头条。
现在,谋杀,就在他的演出中间,就在他几分钟前刚演唱完的大厅。这真是见鬼了,这太让人无法接受了。新闻界一定会死盯住这件事,不会轻易放弃。
几个记者把麦克风推到她面前。
“格雷斯警探!有报道说,谢尔盖被野生动物杀害。是真的吗?”
她不理他们,继续用手肘拨开人群前进。
“为什么卡内基音乐厅没有更好的保安措施呢,警探?”另一位记者问。
另一位记者喊道:“有报道说,这是一个连环杀手干的。他们称他为‘贝多芬屠夫’。你对此有什么评论吗?”
进入大厅后,她转身面朝他们。
人群安静下来。
“贝多芬屠夫?”她重复道,“他们还能说得更离谱点吗?”
他们还没来得及再问一个问题,她突然离开了房间。
格雷斯绕来绕去穿过人群,走上了卡内基音乐厅的后楼梯,她的警探在身旁两侧,不停汇报信息。可事实上,她几乎没有听进去。她有些累了,她上周刚刚满四十岁,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累。但是,三月漫长而寒冷的夜晚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她需要一些休息。这是这个月的第三宗谋杀案,还不算上自杀案。此刻,她想要温暖的天气、绿色的植被、脚下柔软的沙子。她想要生活在一个没有谋杀的地方,在那里,人们甚至不会想到自杀。她想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从走廊走向后台的路上,她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一点,毫无疑问,她知道犯罪现场肯定被破坏了。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叫她?
她应该早就结婚的,像她母亲在她三十岁时,告诉她的那样。她应该有一个伴儿,他也许不完美,但会关心她。但她执着于自己的事业,像她的父亲那样,她以为这是父亲希望自己做的。然而,现在父亲死了,她依然没有真正发现,父亲想要的是什么。她累了,觉得孤独。
“没有证人,”走在她身边的一个警探说道,“法医说,事情发生在晚上十点十五分至十点二十八分之间,现场没有多少挣扎迹象。”
格雷斯不喜欢这个犯罪现场。参与进来的人太多,她来到这儿时已经有太多人在现场。她做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播报出来,不管她做了多么伟大的调查工作,荣誉最终都会被别人窃取。参与进来的部门太多,意味着有太多复杂的政治因素参与进来。
她终于擦肩挤过了余下的记者,到了只允许探员进入的警戒区。她走到下一个走廊,周围终于静了下来。她终于可以再次思考了。
他更衣室的门微微开着。她抬起手,戴上乳胶手套,轻轻地碰开了门。
她当警察二十年了,没有什么没见过。她见过各式各样的谋杀案,甚至在她最糟糕的恶梦里,也想不出这样的谋杀方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谋杀。
不是因为它过于血腥,不是因为发生了一些可怕的暴力事件,而是别的东西,超现实的东西。这里太安静了。一切都如此完美,原封不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当然,除了尸体。他瘫倒在椅子上,脖子露了出来。在灯光下,他的颈部血管,显现出两个完美的洞。
没有血,没有挣扎的迹象,没有破损的衣物,没有任何异样。就像一只蝙蝠突然袭击了这里,吸干了他的血,然后飞走了,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真是怪异,赤裸裸的恐怖。如果不是他的皮肤完全变成了白色,她会以为他还活着,以为他只是在睡午觉。她甚至想走过去,摸摸他的脉搏。但她知道这样做是愚蠢的。
谢尔盖·拉科夫,他还年轻。而且她听说,他是个傲慢无礼的混蛋。难道他已经有了敌人?
什么鬼东西能干出这种事?她想知道。动物?人?某种新型武器?还是他自己做的?
“从进攻的角度可以排除自杀。”警探拉莫斯说,他站在她身旁,拿着记事本,一如既往地,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请帮忙调查他的一切资料,”她说,“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欠谁钱,有没有谁是他的敌人,他的前女友,他未来的妻子等等情况。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他可能错惹了某些人。”
“是。”他说,并匆忙从房间退出。
他们为什么挑这个时间谋杀他?为什么在中场休息的时候?难道他们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她在铺有厚厚地毯的房间走着,慢慢地,来回踱步,从各个可能的角度打量着他。他有着长长的黑色卷发,甚至死了,都仍有惊人的魅力,真是遗憾。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响声弥漫了整个房间。所有人员一起转过身,抬头看见,房间角落里的小电视亮了起来。它正在播放晚上的表演,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弥漫了整个房间。
一个警探走上前去关电视。
“先别关。”她说。
警探半路停住了脚步。
“我想听听。”
她站在那里,盯着谢尔盖,电视里他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几个小时前,他的声音还是活生生的,想想都觉得怪异。
格雷斯再次来回踱步。这一次,她跪了下来。
“我们已经搜遍了整个房间。”联邦调查员不耐烦地说。
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某样东西,她俯下身,高度远远低于那个华而不实的扶手椅。她向一侧扭了扭脖子,转了转手臂,把脸凑到了地上。
她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她站起来,脸红红的,举起了一张小纸条。
所有的警探都盯着她。
“一张票根,”她说,用戴着手套的手拈着它,“右夹层,三号座椅,今晚的演唱会。”
她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所有的警探,那些人也茫然地看回来。
“你认为它是杀手的?”其中一人问道。
“嗯,我只知道,”她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已死亡的俄罗斯歌剧明星,“这不会是他的。”
*
凯尔走在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穿过厚厚的人群。像往常一样,他被惹恼了。他讨厌人群,他讨厌卡内基音乐厅。十九世纪九十年代,他曾来这里参加过一场演唱会,当时并不顺利,这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他大步走下大厅,黑色上衣的高领直竖着,挡住了脖子遮住了脸,人们纷纷给他让路。官员、警卫、媒体,整个人群都分开了。
人类真是太容易控制了,他想,他们想都没想,就像绵羊一样匆匆地让出了道路。
凯尔是来自Blacktide家族的龙人,在他活着的三千多年里,目睹了人类的一切。他们杀害基督时,他在场;他曾亲眼目睹了法国大革命;他目睹了天花蔓延整个欧洲——他甚至还曾帮助它散播。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
但这个夜晚让他大吃一惊。而他,不喜欢惊讶。
虽然活了那么长时间,他依然显得年轻又英俊。通常情况下,他无需多说话,他那一贯威风的出场就足以为自己代言,他只需穿过拥挤的人群,人们一般会自动让路。但他今晚没有耐心,尤其是考虑到当前的情况,他还有无数悬而未决的尖锐问题。
什么样的流氓龙人会如此大胆,竟敢公然杀死一个人类?是谁会选择这样做,以这种公开的方式,甚至当尸体被发现时都没有留下任何可能的解释?这违背了他们种族的每一个规则。无论你在种族里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是一条没有人会违反的规则,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种族成为注意力集中的焦点。而违反这规则的惩罚只有一个——死亡,漫长、痛苦的死亡。
会是谁这么大胆做出这样的事情?吸引了这么多不必要的记者、政客、警察的注意?更糟糕的是,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这让他家族的处境很糟糕——比糟糕还糟糕。这让他们看起来很无助。整个龙人种族将会召集起来,追究他们家族的责任。如果他们没有找出这个无赖,这可能意味着将会有一场彻头彻尾的战争。他们无法承担战争的后果,此时,他们正打算执行他们的总计划。
凯尔走过一个女警探,她重重地撞了他一下。最糟糕的是,她转过身来,盯着他。他很惊讶——在这个人群中甚至没有人有搭理他的勇气。她一定比别人强,如果不是这样,那可能是他越来越马虎了。
他冲她加倍了自己的心灵力量。她终于摇摇头,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他不得不注意她,他低下头,看到她的工作牌:警探格雷斯·格兰特。她可能最终会成为一个麻烦。
凯尔继续走过大厅,走过更多记者,走过录音室,终于走过了一群联邦调查员。他走到了半开的门口,望着里面。房间里有几个联邦调查员,还有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男子。从他闪烁而有野心的眼睛里,凯尔猜到他是一个政治家。
“俄罗斯使馆很不高兴,”他厉声对联邦调查员负责人说,“你知道,这不只是纽约警察或美国政府的事。谢尔盖是我们国家歌手中的明星,他的被杀必定可以解释为对我国的挑衅——”
凯尔举起手掌,并用意志的力量,让政治家闭上了嘴。他讨厌听政客说话,他更讨厌这一个,他也讨厌俄罗斯人。实际上,他恨绝大多数东西。但是今晚,他的仇恨上升到一个新的水平。他不耐烦极了。
房间里似乎没有人意识到,是凯尔让政客闭嘴的,甚至包括政客本人。对于政客的闭嘴,或许他们心存感激。无论如何,凯尔走到一边,用自己的心灵力量让每个人都离开了房间。
“我说,我们喝杯咖啡休息几分钟,”联邦调查员负责人突然说,“理清一下思路。”
人群同意地点点头,迅速离开了房间,仿佛这么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最后,凯尔让他们关上了更衣室的门。他讨厌人类说话的声音,尤其是现在,他更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
凯尔深深地呼吸着。最后,终于只剩下他自己了,他可以让自己的思维完全集中在死者身上。他走近了些,拉下谢尔盖的衣领,衣领下露出了咬痕。凯尔伸出手,把两个苍白、冰凉的手指盖在咬痕上,随后举起了手指,估计着它们之间的距离。
咬痕距离比他猜到的距离要短,齿痕也不深,这个反叛龙人是女性,而且还很年轻。
他把手指又放回到咬痕上,闭上了眼睛。他试着去感受血液的性质,还有那个咬了人的龙人的本性。最后,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迅速收回了手指。他不喜欢他感觉到的,他不能识别它。这肯定是一个反叛龙人,不是来自他的氏族,也不是来自他所知道的任何氏族。更令人不安的是,他无法检测到,她是什么品种的龙人。在活着的三千年时光里,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他抬起手指,舔了一下,她的气味淹没了他。通常情况下,这就足够确切地让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但现在,他不知所措,有什么东西遮住了他的视野,他一无所知。
他皱起了眉头。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将别无选择。他们将不得不依赖人类警察找到她。他的上司会很不高兴的。
事实上,凯尔甚至比刚才更加恼火。他盯着谢尔盖,考虑如何处置他。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可以唤醒他,使他成为一个新的龙人,一个无氏族的自由散漫的龙人。他也可以现在就杀了他,一了百了。他其实挺想杀了他的,龙人种族几乎不需要新成员。
但是,如果杀了他,就给了谢尔盖一个伟大的礼物。他不用忍受永生带来的痛苦,不用忍受千百年的生存和绝望,不用忍受无尽的夜晚。不,那对他太客气了。相反,为什么不让谢尔盖和他一起受苦呢?
他想过这个问题。谢尔盖是歌剧演唱家,他的到来会让家族很高兴的。这个俄罗斯男孩可以在他们想要的时候,让他们开心,还可以成为随他们差使的仆人。他打算救活,转变他。
此外,谢尔盖还可以帮他们找到她。她的气味现在贯穿了他的血液。他可以带他们找到她。然后,他们会让她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