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看见那片农庄时,简直被惊呆了。她好像掉进了一幅描绘理想中的美国农村的油画一般。一栋刷上白漆的木房子坐落在别致的小山谷里。房子很有些年头了,却保留得十分完好。
附近的地里,散落着几幢附属屋。它们没有主房维护的好。旁边的一间高大的谷仓,看上去也摇摇欲坠。但他们的破败反倒让这里的景色别有风情。
瑞丽把车停到了农庄附近。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手枪,然后下了车,呼吸着农田里特有的清新空气。
“这里不应该这么美,”瑞丽想。可她知道,这是完全合乎情理。自从她那天与她的父亲谈过之后,她就意识到凶手藏身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像这样风景旖旎的地方。
不过,这里潜在的危险也是她闻所未闻的。这里的景色太令人惊叹,很容易让她放松警惕。她时刻提醒着自己,这里的美丽是与邪恶并存的。她知道,她马上就要解开着美丽假象下面的真面目。但她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她转过身来,环顾四周。附近并没有卡车的踪影。德克也许正开着它在外面跑,或者把它藏到这些附属的农舍里面了。当然,这个男人现在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在某个农舍里面吧。但她打算先从主要的农庄找起。
一声响动吓了她一跳,她用余光看见了有什么正在进行一连串飞快的动作。但那只是一群松散的鸡。几只母鸡在附近的地上啄着。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瑞丽接近了农庄。她走到门廊前,掏出了枪。她敲了敲大门。没有人应答。她又敲了几下。
“德克·蒙罗的快递,”她喊道。“需要您来签收一下。”
还是没有回应。
瑞丽走下门廊,开始绕着房子走。房子的窗户太高,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她发现房子的后门也被锁上了。
她回到前门,又敲了一次。等待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门锁是那种简单的老式锁,她包里的开锁器就能解决。
她把枪放回枪套里,找到了撬锁器。她把它伸进了锁孔里,扯了几下,拧了拧,直到门锁旋转了为止。她扭动了门把手,门一下子就打开了。她又掏出抢来,走了进去。
房子里面的景象和外面很是相配。这是一座典型的南部乡村农庄,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客厅里有两张大大的软椅,上面铺着精巧的白色钩织坐垫。
这客厅让她觉得这里会随时有友好的亲友前来迎接并好好招待她。但随着瑞丽更加深入地观察着这里,这种感觉逐渐消失了。这里实在是太整齐了,好像完全没有人住过。
她想起了父亲的话。
“他想回到最初的起点,从头再来。”
而这正是德克在这里的目的。但他失败了,因为他的生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而这个错误一直深深困扰着他。
可是德克并没能给自己重建一个快乐的童年。他把自己封锁在了这个不真实的小世界里,一个可以与博物馆里的历史遗迹媲美的小世界。客厅的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幅装裱了的十字绣。瑞丽走上前去观察。
一个个小十字拼成了一个身着长裙,手持阳伞的女人。底下还有绣出来的字……
一名南方淑女永远是
亲切的
有礼貌的
优雅的
……
还有许多的词汇,但瑞丽没有继续读下去。她从这里得到了很重要的一条信息。这幅十字绣象征的是一个理想中的世界。很明显,这个农庄的地里从没种过庄稼,也没有住过什么抿着甜茶,使唤着家仆的南方淑女。
不过,这个幻想对住在这里的人,或者是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一定很重要。也许那个人曾经买过一个玩具娃娃——像故事书里的南方淑女那样的娃娃。
瑞丽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走廊里,耳朵听着任何动静。走廊的一端,是个拱形的通往餐厅的门。这让她更是有了穿越时光的感觉。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下来。餐桌和餐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在等候着家人回来吃完饭。但是与这里的其他布置一样,这个餐厅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
在她面前的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门。瑞丽朝着门走去,却被墙上挂着的照片吸引了。它们看上去和普通的家庭照片别无两样,还有些是黑白的。从照片上人的服装可以看出来,它们的历史悠久,有些估计都有上百年了。
这样的照片在任何人的家里都随处可见——父母的,爷爷奶奶的,小孩子的,围坐在载满丰盛的食物的餐桌前。不少照片已经开始褪色了。
有一张照片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年的历史。那是个男孩的学校证件照——一个干干净净的学生娃,理着整齐的新发型,僵硬地假笑着。学生照的右边,是一个女人拥着一个穿着花边裙子的小女孩的照片。
令瑞丽震惊的是,女孩和男孩的五官竟然完全一样。他们竟是同一个孩子。那个女人身边的小女孩根本就不是个女孩,而是那个学生娃,戴上了假发和穿了裙子的样子。瑞丽打了个寒颤。穿裙子的男孩的表情告诉她,着并不是什么过家家游戏或者小孩子的变装癖。这张照片里,孩子的笑容极其痛苦,甚至是心怀仇恨的。
最后的一张照片里,男孩大概已经十岁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洋娃娃。女人站在男孩身后,脸上满是盲目、不解人意的笑容。瑞丽凑近去看那个洋娃娃,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是它——那个洋娃娃和店里那本书上的一模一样。同样的长金发,亮蓝色眼睛,玫瑰,还有粉色缎带。多年以前,那个女人曾经把这个娃娃送给了他。她是强行送给他的,还期盼着他会珍惜疼爱这个娃娃。
男孩脸上痛苦的表情却透露了事情的真相。他这次连假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的小脸被自我厌恶和憎恨扭曲着。这张照片抓拍到了他内心崩溃的那一刻。而他永远也逃脱不了那强加的幻想和妈妈病态的期望。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用死去的女人来重新创建的一幅画面。
瑞丽不再去看那张照片。她走到了尽头那扇紧闭的门边,咽了咽唾沫。
“就在这里,”她想。
她十分肯定。这扇门,间隔着农庄里虚假的美丽幻想,和它背后的丑恶真相。这扇门的后面,不知藏了多少扭曲的事实,多少罪恶的行当。
她右手拿着枪,用左手拧开了门。房间里很黑,但她却能从走廊里的微弱灯管看出,房间与房子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地上堆满了废墟和沙土。
她在门边找到了一盏灯的开关。天花板上一枚孤零零的灯泡,将屋子里可怖的样子展现在她的眼前。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根竖立在房间正中央的金属管子。地上的血迹透露了这里曾发生过的事情。她的脑海里响起了女人无望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屋里什么人也没有。瑞丽稳住脚,走了进去。窗户被木板封起来了,一点阳光也没有。墙被刷成了粉色,上面还涂有故事书里的插图,但是都被一块块难看的污迹弄脏了。
地上还散落着小孩用的家具——给女孩用的粉色的花边椅子和板凳。洋娃娃的衣服、脑袋、和残缺的四肢被扔得到处都是。墙上还钉了好些假发。
瑞丽想起了自己被囚禁的日子。她的心由于愤怒和恐惧而狂跳。瑞丽又往房间深处走了几步,被这里曾经见证过的绝望、暴躁、和巨大的痛苦震惊了。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沙沙声。然后,灯就熄灭了。
瑞丽吓坏了,急忙掏出枪,却错过了机会。一个沉重坚硬的东西重重地打中了她的胳膊,她手中的武器飞了出去,掉到了黑暗中。
瑞丽试着躲过另一击,可那粗重的家伙略过她的胳膊,“当”地一声击中了她的后脑。她脚下一软,顺着的房间一角歪了下去。
那响声还在她脑子里回响着,一片混沌中她好像看到了闪烁的星星。她知道,这一击打得不轻。她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她的神志却像手掌里的沙粒一般,一点一点流逝着。
又来了——那滋滋作响的白色火焰打破了黑暗。火光一点点揭露了举着它的人的面孔。
这次,是瑞丽的母亲。她站在瑞丽面前,胸口正中间致命的子弹伤还淌着血,死气沉沉的脸一片苍白。但她开口说话时,用的却是她父亲的嗓音。
“丫头,你这一切都做错了。”
强烈的眩晕感让瑞丽一阵恶心。天旋地转中,她的世界一片混沌。她的母亲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她会举着那可怕的刑具?为什么她在用父亲的声音说话?
瑞丽大喊:“你怎么不是彼得森?”
忽然间,那火苗熄灭了,只留下一丝依稀的幻影。
她又一次在黑暗中听到了父亲的吼声。
“那是你惹的麻烦。你总是想孤身打败世上所有的恶势力——而且是同时开战。你必须做出选择。一个一个地来。”
她的脑子还在嗡嗡响着,让她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一个一个地来,”她喃喃道。
她的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溜走了,让她一时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象。她看见房门虚掩着,楼道的弱光里透露出一个男人的侧影。她看不清男人的脸。
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她意识到那是一根撬棍。他好像只穿了袜子,看来他一直藏在这个房子里,只是在等待时机袭击她而已。
她的胳膊和脑袋都剧痛无比。她能感到侧脸上有什么温暖粘稠的液体滚了下来。她流血了,流了好多。她又快要昏过去了。
她听见那男人在笑。而那笑声她并没有听过。她的脑子已经混乱了。那不是她熟悉的、彼得森在黑暗里残忍嘲讽的声音。他的火炬呢?为什么一切都大不同了?
她努力分辨着幻象和真实的场景。
“这不是彼得森,”她告诉自己。“他是德克·蒙罗。”
她低声对自己说:“一个一个地来。”
而这个此时魔鬼要置她于死地。
她在地上爬行着。她的枪在哪里?
男人朝她走来,一只手晃动着撬棍,在空气中挥舞着,呼呼作响。瑞丽刚刚半爬起身,他就又打中了她的肩膀,令她又瘫软了下去。她等待着又一击,却听到了撬棍落地的声音。
她的左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用绳索绑住了她的左脚,在满是垃圾地上拖行着她,拖向房间中间的铁管。那是四个女人曾经受折磨丧命的地方。
瑞丽揣摩着他的想法。他并没有选中或者跟随她,也没有见到她购买他憎恨的洋娃娃。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好好利用她的自投罗网吧。他会使她成为他的下一名受害者。他一心要让她受到折磨,让她死也不得好死。
可就算这样,瑞丽还是觉得黑暗中还有一丝曙光。比尔和他的队伍马上就会到来了。等到联邦调查局包围了这栋房子,德尔克还能做些什么?当然,他会杀了她,阻止他们把她救出来,但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但瑞丽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做他的最后一名受害者呢?她的眼前闪过了她所有爱过的人——艾普尔,比尔——甚至还有她的父亲。现在她知道,他们究竟有多么相似了。他们都深刻了解并痛恨世间的邪恶。她想起了她每天奋斗的意义,然后,逐渐地,一股新的力量和决心从她心底升起。她是不会让他就这样征服她的。她就是死,也要自己做主,不会听天由命。
她在地上胡乱抓着。她摸到了一个固体——并不是玩具娃娃的肢体,而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她摸到了一把刀的把手。这肯定是他用在其他四个女人身上的。
时间几乎停滞不前了。她意识到德克刚刚把绳索记在了中间的铁管上,现在正在缓缓把她的脚往那边拖。
他背对着她,估计是觉得她早已被挫败。他一心注意着怎样把她捆到铁管上,以及接下来该对她做些什么。
他的掉以轻心给了瑞丽一个机会,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趁他没有注意,她努力坐了起来。他的余光注意到了瑞丽的动静,正想转过身来,谁知她的动作更快。她用自由的右腿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面对着他。
她将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上腹,然后拔出来,然后又刺了进去,一遍又一遍。她听见了他的哀嚎和呻吟。她继续疯狂地刺着,直到她又晕过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