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从丹尼尔交缠的肢体中醒来。阳光猛烈地照耀着,让人感觉暴风雪似乎从来没有来过似的。但是艾米莉知道暴风雪已经刮过,并且造成了惨重的损失。
艾米莉从丹尼尔章鱼似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穿上一条薄吊带裙,走下楼去查看暴风雪造成的损坏。
莫格西在客厅里,显然它在暴风雪期间有点疯狂。一个垫子被咬烂了,房间里到处都是散落的碎屑。她和丹尼尔丢掉的地毯被弄得脏乱不堪,衣服也湿透了,沾满泥土。她们会以各自的方式剥除记忆,她对自己笑了笑。
好吧,如果只是破坏一张脏兮兮的地毯和嚼烂一个垫子的话,我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她心里想。
对艾米莉来说最大的惊喜是暴雨停歇,莫格西的小狗崽们在那夜幸存了下来,现在正愉快地吮吸着母乳。但这也意味着她现在要照顾一条大狗和五条小狗。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但是她发现,即便需要处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一想到莫格西待会可能会饿,她准备了点吃剩下的鸡肉。随后她的注意力又集中到了这所房子上。
她在房子里四处巡视时,听到丹尼尔正在楼上忙碌着。当她穿过餐厅走向舞厅入口时,听到了丹尼尔在她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损坏得严重吗?”他问道。
尽管丹尼尔从来没有明说过,但是艾米莉知道在所有房间里,这间舞厅才是他的最爱。这个房间是最伟大的,也是最神奇的,是它促成了他们在这里的第一次相遇,引发了这整件事情。如果没有这间舞厅,昨晚的事就永远不会发生。仅是想象任何舞厅可能遭到的破坏,对他们来说都是极为可怕的。
艾米莉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丹尼尔紧随其后。
“这里看上去还行,”艾米莉说。不过,随后她又注意到地板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便冲了过去。当她把它捡起来,并且发现这是一块碎玻璃时,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哦,不,”她哭喊着,“千万不要是蒂芬尼的窗户。拜托,不要是蒂芬尼的窗户!”
她跟丹尼尔一起把覆盖在复古窗户上的胶合板拉了下来。正当他们这么做时,更多玻璃碎片掉了下来,在地板上震得粉碎。
“我真不敢相信。”艾米莉哀嚎着说,她知道这个玻璃的确无可替代,换掉它要花很多钱。
丹尼尔试图让她开心一点,便说:“我知道一个人,或许他能帮得上忙。”
“免费吗?”她愁眉苦脸,绝望地说。
丹尼尔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可能他会因为太爱它,而免费帮助我们呢?”
艾米莉知道他正试着让自己高兴点,但是她的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看来这是一项大工程。”她说。
“这里的人都很不错,”丹尼尔拉着她的肩膀说,“好啦,反正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给你做早饭吧。”
他推着她的肩膀走进厨房,但是玻璃碎得实在太厉害了。丹尼尔和艾米莉捡起了散落的碎片,随后艾米莉把咖啡倒进咖啡壶里,庆幸咖啡壶没有像烤箱一样屈从于命运,猛地砸到地板上。
“你觉得松饼怎么样?”丹尼尔问她。
“非常棒,”艾米莉说着便在早餐桌旁坐了下来,“但是我没有松饼机,不是吗?”
“好吧,确切地说,你有的,”丹尼尔答道。当艾米莉皱着眉时,他继续解释说:“赛琳娜在车库拍卖时预定了这台松饼机。她说等她下次回来时会再找时间过来付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她再也没有来过,所以我猜她不是真的想要这个。”他走过来,在艾米莉前面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
“谢谢。”艾米莉说,丹尼尔给自己做早餐的亲密举动,让她有点害羞。
她呷了一口自己杯里的咖啡,看着丹尼尔手握铲子做着饭的样子,她感觉自己重生了。昨夜被改造的不仅是这房子,还有她自己。记忆中他们的性爱是朦胧的,但是她的身体记住了昨夜的疯狂缠绵。这几乎是一种飘然欲仙的感受。她坐在椅子上,一想到这些,她就感觉羞涩难当。
丹尼尔把华夫饼放在一边,在艾米莉对面坐下,然后抿了一口他的咖啡。
“我不认为我已经说过早安了。”他说道。他斜靠在桌子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但就在他得到机会,准备亲吻她的嘴唇之前,一阵尖锐的哔哔声打破了这个时刻。
艾米莉和丹尼尔一下子放开了对方。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艾米莉捂着耳朵大声叫道。
“是火灾警报!”丹尼尔大喊,回头看到橱柜上的松饼机正冒着黑烟。
艾米莉看到火花四溅,噌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丹尼尔迅速采取行动,抓起一条茶巾去扑火。
房间里浓烟滚滚,呛得丹尼尔和艾米莉直咳嗽。
“我想赛琳娜不会回来找她的松饼机了。”艾米莉说。
*
吃过早餐后,他们开始着手修理房子。丹尼尔爬到屋顶上检查了起来。
“情况怎么样?”看到他从阁楼爬下来,艾米莉满怀希望地问道。
“看起来还好,”丹尼尔说,“有一些破损。破坏的程度很难说。直到遇到下一场暴风雪之后我们才能准确地知道。然后,不幸的是,我们应该很难发现具体的破坏程度。”他叹了口气,“但是只要下一场风暴不是紧接而来,我觉得你会平安脱身的。”
“但愿吧。”艾米莉轻声说。
“怎么了?”丹尼尔问道,他发现她的情绪很低落。
“我只是觉得这有点令人沮丧,”艾米莉说,“在房子周围走走就能发现哪些东西是被破坏或者完全损坏了。我们为什么不回地面工作呢?至少那里还有明媚的阳光。”
这一天风和日丽。暴风雪已经赶走春天,在它身后留下了夏天。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丹尼尔说,“我在花园种了玫瑰,还没带你去看过,不是吗?”
“没有,”艾米莉说,“我想去看看。”
“这边。”
他牵着艾米莉的手,领着她出来,穿过田地,走过通往海滨的单行道路。当他们漫步在鹅卵石斜坡上时,艾米莉看到了大海。那景色美得令人窒息。
他们前面的一丛植物,看起来似乎除了肆意生长的野草外,便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丹尼尔引导她径直过去,然后又扯了一根很大的树枝回来。
“这条路有点隐蔽。当心刮到你的衣服。”
出于好奇,艾米莉躲开了丹尼尔为她腾出的空间。当她看到另一侧出现的景致时,她把空气吸进了肺里。玫瑰,一切能想象到的颜色,这里遍地都是。红色,黄色,白色,甚至黑色。如果能够走进舞厅,透过蒂芙尼玻璃的光线看到这些惊艳的玫瑰,那样一定更加美好。
艾米莉转了一圈,相比过去的几年时光,她感觉自己更加自由,充满活力。
“它们在暴风雪中活了下来,”丹尼尔从她身后的绿叶中钻出来,“我之前都不敢确定它们能否活下来。”
艾米莉转过身抱住他,任由她那凌乱的头发从后背散落,“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的?”
丹尼尔紧紧地抱住她,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夹着沁人的玫瑰芬芳,“把所有约会的女孩都带来这里,那不是我的作风。”
艾米莉微微地往后靠了一点,以便能看到他的眼睛,“我们现在在干嘛?约会吗?”
丹尼尔扬起一条眉毛傻笑着,“你说的哦。”他暗示道。
艾米莉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这样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吧?”她朦胧地问道。
她离开他的怀抱,开始更加仔细地查看玫瑰园。这些颜色美得令人惊叹。
“它们在这种了多久了?”她惊奇地问道。
“喔,”丹尼尔坐在一小块清理干净的地面上说,“我从田纳西州回来之后种下了它们。我年轻时喜欢园艺和摄影,不是特别阳刚。”他笑着补充道。
“好吧,你现在非常具有男子气概。”艾米莉笑着回答。艾米莉走到丹尼尔坐着的地方,丹尼尔像一只疲倦的猫一样伸着懒腰,阳光洒落,斑驳地撒在他的皮肤上。她躺在他身边,把头靠在他脖子的一侧休息着,感觉有点疲乏,好像她还能在这打会儿盹。“你什么时候去的田纳西州?”她问道。
“那是我生命中黑暗的一部分,”丹尼尔说,他的语气没能瞒得过她,谈到这里时,他显得很不自在。丹尼尔很少吐露心事谈论他自己。与那些夸夸其谈的人相比,他更是一个实干家,一个务实的人。聊天并不是他的强项,尤其是情感方面的话题。但是艾米莉愿意和他分享她的情感经历。她坦言自己也曾因一些事情痛苦挣扎过。“我那时候还很年轻,”他继续说道,“我二十岁的时候,很少开口说话。”
“然后发生了什么吗?”艾米莉轻声轻语,小心翼翼地问道,以免吓到他。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通过观摩他呼吸时上下起伏的衬衫面料,她能感觉到他衬衫下的胸肌。
她趴在丹尼尔胸膛上休息,当他说话时,她可以通过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听到胸腔振动发出的隆隆声。
“我做了一些并不值得我引以为傲的事情,”他说,“我编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但也无法掩盖事情本身。”
“你做了什么?”艾米莉问。她确信无论丹尼尔做过什么,都不会改变自己对他如花般怒放的炙热感情。
“我在田纳西被逮捕了。因为殴打了一个人。我曾经有个女友,但是她有丈夫。”
“哦,”艾米莉说,她渐渐明白了话题应该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我猜你殴打的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是的,”丹尼尔回答,“他有暴力倾向,不停地骚扰她,你知道吗?在我遇到她之前,她就已经把他赶出去了,但是这家伙还是持续不断地骚扰她。他的行为变得越来越恐怖。警察也置之不理。”
“你做了什么?”艾米莉问。
“好吧,当他再一次来骚扰她并且威胁要杀了她,我就把他教训了一顿。为了确保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家门口,我揍了他。最后他被送进了医院。”
一想到丹尼尔把别人打得这么严重,必须接受住院治疗,艾米莉不禁战栗了一下。几乎每个年龄阶段的丹尼尔,都不是她心目中的结婚对象:敏感又不被人理解的亡命摄影师,年轻寡言的暴徒和在花园种植各色玫瑰的男人。但是就在几个月前,当她还是本的女友时,和现在的她完全不同。尽管人们从来不去改变古老的格言,她的人生经历却截然相反:人总是会变的。
“事实上,”丹尼尔说,“从那以后她就跟我分手了,她说我吓到她了,她丈夫扮演了受害者,她回到了他身边。他牢牢地掌控着她,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还是能够操纵她,回到他想让她去的地方。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你没必要觉得你被背叛了。她回到丈夫身边,只是证明她对你的爱远不及她丈夫的掌控。我应该知道。我——”艾米莉失声了。她从未和人提及,甚至艾米都不知道的一段情感经历,现在却想告诉丹尼尔。“我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最后说,“我曾经在一段关系中受到过情感上的虐待。”
丹尼尔看起来惊呆了。
“我不喜欢谈论这段往事,”艾米莉补充,“我那时候太年轻,实际上还是一个少女。在我上大学之前,一切都很好。我以为我爱上了他。我们在一起一年多,这在当时似乎算得上是一段旷日持久的恋情了。但是当我说我想去其它州上学时,他变了。他变得非常爱嫉妒,似乎确信我一离开他就会出轨。因为他的可怕行径,我和他分手了,他却威胁我,如果不回到他身边,他就要自杀。这就是虐恋的开端,操纵和控制。最后,我陪着他走出了恐惧。”
“他阻止你去其它州上学了吗?”
“是的,”她说,“因为他,我放弃了我的一个目标,即使这样,他对我的态度还是相当恶劣。你明知道发生的事情非常疯狂,但是你还是选择欺骗自己,改写你心里认为不正确的事情,却告诉自己这样才是爱的象征。局外人看来这么做就像是精神错乱,当这段感情结束时,你也会觉得自己看起来很癫狂。但是当你活在其中,身处其境时,你会想方设法让你的行为变得有意义。”
“最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哎,可笑的是,他背叛了我。我当时很伤心,但是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对我就是个变相的祝福。我都不敢想象假如他还没和我分手,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想让我在他身边呆多久,我就会被他纠缠多久,并且他给我带来的任何伤害,都会让这段虐恋变得更加牢固。”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丹尼尔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想跟我一起去岩石海岸吗?”他突然问。
“当然啦,”艾米莉说,她对这个建议感到有点惊讶,但同时又十分兴奋,“我们怎么过去?”
“我们骑车过去。”
“你的摩托车吗?”艾米莉结结巴巴地说。
艾米莉从来都没坐过摩托车,这个想法让令她既紧张又兴奋。
他们穿过玫瑰园,穿过车道回到了车马房。丹尼尔把摩托车从车库里取出来,车库是暴风雪中幸存了下来的建筑之一。丹尼尔为行程准备着摩托车,艾米莉检查着莫格西和她的幼崽们。雨依然连绵不断地下着。她用莫格西的奶头哄着一条幼崽,抚摸着它的脑袋。莫格西用它那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感激,然后舔了舔她的手。它好像是感谢艾米莉在暴风雪中救了它,又像是因为之前害怕她会偷它的新生宝宝,咬了她而道歉。艾米莉仿佛觉得此刻的她们能够理解彼此,也是在救下它之后第一次感觉到,她或许可以把它们留在身边,或许照顾另一个生命,正是她一直以来的生活中所缺失的部分。
“你做得真棒,”她对莫格西说,“现在再睡一会,我晚点会回来的。”
莫格西发出一阵满意的呜呜声,然后把它的脑袋趴到了前爪上。
当艾米莉轻轻地关上客厅门时,她听到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进入了生活中,她冲了出去。丹尼尔在摩托车上看着她。艾米莉跳上后座,用手臂抱住了他。丹尼尔一开动油门,摩托车就呼啸而去。
*
风穿过艾米莉的头发。她感受到了自由和活力。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皮肤上。布满岩石群的海岸线如此迷人。落日港第一次以全新的视角展现在她眼前。她爱上了在这一切,呆在这品尝海边的空气和花朵盛开的树木,听着远方浪花撞击的声音。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艾米莉喊着,感觉兴奋得头都眩晕起来了。
丹尼尔载着她一路沿着悬崖上的小道前行,然后他们从斜坡上俯冲下来,下坡的速度快得让艾米莉感觉连胃都在翻滚。
丹尼尔载着她,沿着海岸小径一路前行,之后便驶进了码头。丹尼尔一停下车,就帮她摘下头盔。
“好玩吗?”他紧握着她的手指问道。
“特别过瘾,”艾米莉笑着回答。然后她环顾码头四周。“你知道,我从来没来过这。”她说道。
“这里就是我停船的地方,”丹尼尔说,“来吧。
她跟在丹尼尔身后,沿着滨海道路走着,他们路过被拴住的小船和快艇。就在路的尽头,有一条生锈的小船像是被遗弃了似的,孤零零地在那里。
“这条船是你的吗?”艾米莉问。
丹尼尔点点头,“我知道它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我还是不能把它搬上岸,修好再搬回来。”
“为什么不能?”艾米莉问。
丹尼尔沉默了好一阵。最后他说,“我真的不知道。”然后他回望了她一眼,“或许我们应该回家,我可以为你修理厨房的门。”
艾米莉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让他呆在原地,“我可以拿出我的一部分积蓄,帮你修船吗?”
丹尼尔看起来既震惊又感动。
“从来没有人主动提出要帮我付钱。”他说。
这种想法让艾米莉觉得很难过。
“谢谢,”他说,“这对我来说就已经意义非凡了,但是我不能拿你的钱。”
“但是我想帮你,”艾米莉对他说,“你帮了我很多。我是说,你现在可以修理你的船,而不是回家修我的门!让我来帮你吧。你需要什么?一台新发动机?上一层油漆?我们可以把它设定成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先修房子,然后修船?”
丹尼尔把目光瞥向别处,避开她的眼睛。艾米莉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微微地耸了耸肩,把手放进口袋。他已经允许了这条处在年久失修状态中的小船进入他的生活,思考结束后,他回头看了看摩托车,仿佛默默地暗示着他正准备离开这里。
最后,他说话了,他的话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的问题是否也有足够的办法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