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目光从车窗里伸出去,像一条笨拙的鱼,游离在那形似一家三口身上,眼神沉重而迷离。
“头儿,这前嫂子咋又换人了?”段鸿琝实在是没忍住满心的八卦,就毛线这样的,得亏是分了,不然,以他老大的刚烈的性子,不得出人命啊!
“毛老师!”李锐瞪了他一眼,道:“别败坏人名声!”
他声音低徊而沉闷,空气里猛然蹿出一股酸腐的味道。
段鸿琝识趣地哦了一声,瞅着外头的几人要上车了,赶紧追问:“头儿,就这么……走了?”
李锐扫了他一眼,眼神冷厉:“你有事啊?”
“我……没,没事!”段鸿琝紧闭嘴唇,不再说话,只是从后视镜里小心地觑了眼头儿的脸色,很是纳闷,他们这火急火燎地赶了一路到底图啥?看人家乐呵?听着前面车子启动的声音,他慌忙回神,小心问道:“头儿,我们现在是去看小婶还是……”
“回北京!”
“哦!”段鸿琝听着他这气急败坏的语气,脑子拐了个弯,又试探着问:“头儿,要不,还是顺便去趟医院把钢钉取出来吧,后天出差,怕是又得个把月!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好!”李锐应道。
段鸿琝瞧着他这一副不走脑的样子,觉得可以提一提张裕翎的事了,又陪着笑脸道:“头儿,裕翎那头来信了,事情办得利索,这两日就能归……”
他有意放慢了语气,跟觅食的耗子似的竖直了耳朵听着后座的动静。
“转告他:既然他在网监那边干得顺手,就留那得了,我们这现在正好也不缺人手!”李锐拧眉,对着手机敲下一行字,又火速删了,仔细斟酌了半天,才敲下两个字,点了发送。
不缺人手?
段鸿琝气得差点儿一口老血吐在方向盘上,老大您睁眼说瞎话时能不能稍微的顾忌下当事人的感受!
“头儿,那事也不能全怪张裕翎,您是不知道那胡心瑶有多难缠……”他话没说完感觉一道锋芒从后脑勺直劈过来,立马闭嘴。
“不然,你也过去?哥俩就个伴!”李锐冷声道,他这脸色臭得厉害,像极了那博物馆里的冷面雕塑。
“头儿,我错了!”段鸿琝立马表忠心:“张裕翎那小子色胆包天,竟敢为了女人出卖兄弟,我跟他势……”
他话没说完,又被李锐一个闭嘴的眼神止住了。
“头儿,小伍那头的审讯资料传过来了,桌面两点钟方向。”段鸿琝机智地转移了话题,顺便腾出一只手抹了脑门子上的汗珠,心说,张裕翎啊,不是兄弟我不帮你,实在是你点背……谁寻思老大这脸色变得这快呢?
这样想着,他脑子里又掠过一个念头,他觉着张裕翎也许真的不适合跟在他们头儿身边——貌似老大身边的女人克他呀!前面才因为胡心瑶犯了错被踢出去,这会儿又因为毛线影响了头儿的心情错失了调回来的绝佳时机,这事赶得!多巧!
“不是兄弟我不帮你,实在是兄弟我没有改命的能耐啊!”
段鸿琝在心里又把张裕翎臭骂了一顿,招惹谁不好,沾上胡心瑶那姐姐,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若是非得在这两个女人中选一个当嫂子的话,段鸿琝站毛线,虽说这大姐长相一般,有点孤傲,有点清高,还不太拿他们头儿当回事,但是,胜在谋勇双全,行事磊落,有几分胆量且还十分的仗义,这一点,他还是比较服气的。
就说他们头儿上回被人反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一般人都是明哲保身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出手相助了……可以说,他们头儿能翻身,毛线功不可没。
两下一对比,胡心瑶那边,他只能呵呵了,那大姐好看倒是好看,就是这心眼有点不太正……好与坏的,暂且不提,就一个,跟他们头儿气场不配!
段鸿琝没有什么感情经历,从前他以为找姑娘就是要品相好,性格好,为人好,如今想来,这些也不是那么重要,最最关键的,还得是气场合吧。
虽然他具体也说不上这气场是个啥东西,可就是隐隐感觉得到,尤其是在他们头儿提及毛线时那自信张扬到不可一世的眼神,以及他看到毛线时那种似笑非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目光,让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这个女人身上的某一处一定散发着某种强大的不为外人所知的神秘气场。
李锐的目光跟着车轮撤退,落在手机屏幕上,速度敲下一行字:你媳妇跟人跑了!
发送之后,他唇角撇起一抹恶作剧式的笑意,带着点报复后的快感。
车上,毛线正耐心地安慰着不停念叨着“磨球”的小侄子:“毛球过两天就来了,姑妈一人抱不动你俩!”
“姑妈——疼!”书涵嘟着小嘴朝毛线胸口吹了口气:“吹……吹!”
“哎呀!我大侄儿真乖!姑妈这么早就享着你的福了啊!”
毛线揉着书涵的小花脑袋,眼神安静又温软,好似一阵暖风,吹得木加一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的草木尽数复苏,为之顷摇,为之张狂……
他想,她本该是一位贤妻良母啊。
毛线察觉到脸上的目光,对着后视镜里的他歉意的笑了笑,她想,也许,她又惹他勾起了对他那位绝情的前女友,或者说,消失的爱人的思念。
接下来,毛线小心翼翼地哄着书涵,她低声说:“书涵乖一点,别闹,别吵着木叔叔,他在开车呢!”
她声音低沉,带着点歉意以及些许警示。
木加一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笑笑。
毛线亦笑了下,算作回应。
机场的服务越来越人性化,即便没有何方的照拂,毛线也跟着侄子享受了一会儿特殊照顾,刚去柜台,执勤的人员就帮她申请走绿色通道了。
“您别着急,带着孩子在附近休息一会儿,登机前半个小时,会有专员带您过来乘机。请确认电话可以保持畅通。”一位地服姐姐道。
“好,谢谢您,辛苦了!”毛线微笑致谢。
她跟人道谢时总是会习惯性地点一下头,好似有意把对方抬高了一截,地服姐姐很受用,顿时觉得她气质非凡,刚还像花骨朵一般拘着的笑容顿时就绽开了——试问哪个做服务的会不喜欢懂礼貌又有涵养的顾客呢?
如此,对一旁抱着孩子的木加一也高看了一眼,能识得漂亮女人的男人不少,能读懂内涵女人的男人却不是很多……
“我带你们去旁边的茶餐厅坐一会儿?”木加一轻抚了下孩子的后背,这小子睡了一路,这都下车半天了,还哼哼唧唧地不肯睁眼呢!
“不……你不忙么?”毛线想起他早上那个“不要客气”的请求临时换了委婉地说法:“你看到了,人家都安排的很好,我这没事了。”
她一向独立惯了,不太喜欢使唤人,尤其是男人。
“送佛送到西!我得看着你们进去安检才好,不然王鑫远那儿……不好交差!”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副使命必达的口气。
“不用搭理他!”毛线嘴上客气了一句,身子却不再拒绝,由他牵引着走向旁边的茶餐厅。
他四下里扫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看了她一眼。
毛线点了下头。
没有语言交接,完全是老熟人的套路。
这种感觉,带着点诡异的危险,毛线嗅到了,不自觉地拢了下外套——外头下了雨,是那种细细的无声的风一吹就歪的毛毛细雨,下车时,木加一将外套撑在胸前,一头盖着书涵,一头遮着毛线,故而,她并没有淋雨,外套上只是隐约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触摸,几乎发觉不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经历了什么?
毛线隐约觉出身体里有种可怕的念头,像是两片吸饱了水分的幼芽,正铆足了劲儿地鼓掌、欢呼、伸长,大有破土而出之势,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外套,好似那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毛老师?”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毛线回神,还未从刚刚的情绪中走出,眼神中带着点恍惚和迟钝。
“您在叫我吗?”
她用力眨了下眼,不是为看清眼前人,而是为他身后不远处排队的某个身影——跟记忆中几乎完全重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