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读多了,难免为其中重复的情节和说教色彩感到乏味,鬼也应该像人一样,有几分活泼方显得可爱。但因为鬼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所以鬼身上便难免附带人的道德色彩。人用讲故事的形式让鬼存在,所以人便自然生出掌控意识,不让鬼干出乱套的事情。
但偶尔也会有鬼故事从众多书中跳出来,让人眼前一亮。比如一个人为鬼治病的故事,先后在《南史》《太平御览》《宋书》《太平广记》《医说》等近十种书中出现过。《南史》《宋书》和《医说》都是正史和严谨的书,将一个鬼故事收进去,足可见这个故事接近事实本身,即使不是事实,但一定有对现实的影射或对照。据有人考证,这个人为鬼治病的故事最早见于南朝吴均的《续齐谐记》一书,后来流传甚广,遂入正史。
故事中的医生名曰徐秋夫,其医术高超,谁患了疾病找他一定药到病除。每个人的身体都会受到疾病的无情摧残,这时候人必须面对疾病,并想方设法救赎自己。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每个人或早或晚都会遭遇疾病。医生这一行业的存在,不光让每个人的身体有所依赖,而且还会让人的某些器官得到挽救。一个地方有一个好医生,那些生病的人算是有福了。
众多书籍那么浓墨重彩记载徐秋夫,于是乎连鬼有病了也来找他。来找他看病的鬼叫“斛斯”,有书中另称“斯僧平”。因为我们不知道鬼是如何起名字的,所以看不出“斛斯”和“斯僧平”有什么区别,但从用字上看,这两个名字一定是人给鬼起的,由此可以断定这个鬼也是人虚构的。斛斯(为行文方便,以下统用此名)来找徐秋夫,是因为它患了腰疾。鬼从冥界到人世,只为求医治顽疾,由此不难猜测它先前一定求医问药不少,但均无效,所以才来找名医徐秋夫。斛斯大概向徐大夫先说明了来意,然后细细讲述了自己被腰疾折磨的痛苦。按常理说,人与鬼是不能打照面的,此时斛斯与徐大夫见面,斛斯一定是显形了的,徐大夫既然能耐心听它讲述病情,那么他一定不惧怕鬼。
《南史》等书均载,斛斯找到徐秋夫时已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如果还医治无方,它的鬼命将休也。徐大夫倒是可以医治斛斯的腰疾,但却苦于斛斯那摸不着抓不住的鬼形体,没有实施医术的具体目标。这就麻烦了,本来已经消除了人鬼之间的隔阂,但现在却苦于斛斯没有身体,斛斯一定急得哇哇乱叫。鬼是没有身体器官也没有血的,这一点在《夷坚志》中有记载:“投刃杀之,全无血汁。及剖其腹,亦无肠胃。”但徐大夫毕竟是徐大夫,他稍一思索便有了医治斛斯的办法。实际上,徐大夫有的是办法,就看他用不用了。当时的情形之下,他一定可怜斛斯,决定给它医好。他让人找几根树枝,并抱来一堆稻草,然后便忙活起来。斛斯作为鬼一定不知道徐大夫要干什么,他周围的人也可能一头雾水,急切等待着结果。不一会儿,树枝和稻草均派上用场,一个草人伫立在了大家面前。
徐大夫要用草人代替斛斯之身施以医术。他对草人一番抚摸,确定了穴位,然后将几根银针刺入选定的穴位,开始施针灸之术。神奇的是随着他的针灸扎入草人身上,斛斯马上觉得自己的腰部有了明显的反应,一股喜悦之情泛上了它的鬼脸。一个时辰之后,斛斯的腰痛痊愈,它感激涕零,对徐大夫连声道谢,高兴地回冥界去了。
读毕这个故事,觉得故事之所以能成为故事,其关键就在于要大胆打破常规,如果你受限于常规的条条框框,便一定编不出好故事。由此想到写作,就在我写此文的今天,我去参加乌鲁木齐的一个作品研讨会,有那么多一大把年纪的人在老生常谈,仔细一想,其原因就在于这些人不明不白写了一辈子。人都这样了,下笔还如何狠。最受不了的是这些人拿做人说事,无非是什么做文先做人,我相信但凡是个人听这话恐怕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怎么就有人仍然喜欢说呢?窃以为,才华高者,像一道光芒,只会趋向高处,而不会沉入幽暗的角落,再说了,即使在幽暗的角落,也一定还有内心的光芒。“身穿长工衣,怀揣地主心。”这大概才是真境界。随便举两个例子,鲁迅爱上了他的学生许广平,按当时的伦理观一定是大逆不道,但事实证明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鲁迅之高蹈文品也丝毫没有下降半分。还有林徽因,同时有梁思成、金岳霖、徐志摩等三个男人爱他,按当时的伦理观,这三个男人就更大逆不道了,但他们的爱仍那么真挚,他们不但没有受伦理之囿,反而才华更是耀眼灼人。所以说,有奇才大才者,是必然有奇人品和大人品的。
再说人为鬼治病,这个故事真正凸显出的是徐大夫高超的医术,为了凸显这一目的,所以用鬼来做对照。人有虚构的权力,所以鬼就得顺从人的虚构来表演,此等情形之下鬼是听话的。于是乎,鬼生病,人为鬼治病,稻草人代替鬼身体,等等,将种种不可能变成可能,将非事实界定为事实,故事的吸引力由此大增,人们便都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个世界需要这样的故事来支撑,否则,人就会因为单调而变得没有意思了。
只是有一点疑惑,鬼既然没有身体,为何会生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