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屌丝的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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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从冬天开始

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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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那个事情的时候,我可是一点也没往心上去,只是在耳边刮了一下而已!也不会有人专门来告诉我这种消息:单位要选派一个同志参加民调队。民调队是个简称,它的全名叫做“贫困落后地区农村和农民状况调查队”。这事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据说他们还贴了告示,要求同志们主动报名,一个月内确定人选,二个月后出发,时间一年。我也没有看见那个告示贴在哪里。年前的那一段时间,我什么东西也看不进去,基本上就是目空一切。那时候我眼睛里有什么呢,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婚礼。

你说,一苦B女青年,家境一般,工作底层,两眼茫然,前途渺渺,除了婚礼,我还有什么梦可做的呢。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这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关于我的事情。稍后再说,先说那个和我没有关系的事情,我们的那个民调队员,他应该出发了。

其实我一点也没有想起他来,只是那天在走廊上,我无意中注意到我们的不管部部长的脸色,他本来是个笑弥陀,这会儿却满面愁容,像被坑了爹似的。我其实心里有事,但为了表现自己没事,我故作镇定地“嗨”了他一下。他的目光只是在我脸上扫了一扫,好像我根本就不是他单位里的一个同志。我有点扫兴。本来我兴致也不高,就走开去了。不料他却在背后“嗨”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他正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朝我招手,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招进去了。

我还稀里糊涂地被他请着坐下了。

原来,那个本应该马上就出发的民调队员一直没有产生,今天已经是最后的期限了。不管部长无缘无故地把一件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告诉我,我听了,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摸不着头脑,只好干笑一声,说,嗨,这件小事三个月你都没管好,所以叫你不管部长是对的。他那个不管部,其实叫做行管部,因为管的事情太多,结果什么也不行了,什么也管不了了,大家干脆就叫他不管部,也算是叫得准了。这么大的一个单位,混饭吃的年轻人比苍蝇还多,找三个月还找不出一个队员来。

不管部长盯着我问,你说怎么办?我从嗓子眼里憋出一点笑声,笑得很难听,嘻嘻,我说,你跟上头汇报没人去就得了呗,难道他还敢来绑了人去。那部长说,他们不会绑人去,他们会到老板那儿告我的状。我说,那你就恶人先告状,你先去跟老板摊牌。那部长又叹气说,老板才不管谁告状呢,老板只要我完成任务,可这任务我恐怕是完不成了,完不成你知道我会怎么样吗?我说,我不知道,该不会叫你下岗吧?那部长说,你想得美。那就得本人亲自去了。我幸灾乐祸说,你上有小下有老,怎么走得掉哇。那部长的思维却和我不一样,他说,不是走得掉走不掉的问题。我脑子不够用了,问道,那是什么问题呢?那部长说,你想想,老板要是知道我连个搞民调的人也找不到,还得我自己亲自上前线,说明什么?说明我能力不行,我会死得很惨。他确实想得远,想得复杂,所以他是部长我不是呢。

其实这事情还是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这个部长平时和我也没有什么交情,这会儿他推心置腹地和我谈起民调队来,虽然开始的时候我毫无防备,但我毕竟还不算太笨,渐渐地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果然,敷衍了几句微言和几句大义之后,他就直捣黄龙说,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你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后来我忽然灵光闪现,有如天助,民调队员有人了。我头皮一麻,赶紧说,领导,你仔细看看,我可不是你要的人。他的苦脸瞬间就甜了起来,坚定不移地说,你怎么不是我要的人,你就是我要的人。我站起来做出一副立刻就出去的样子,他又招手让我重新坐下,笑道,帮帮忙啦,帮帮忙啦,我也不是随便拉人的,我选你是有条件的。我奇怪说,你都选了三个月了,也没有选到我呀。他说,三个月前,你不是没出状况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就往下沉,沉到一个捞不着的地方,我悬空着自己的心脏,硬着头皮装蒜说,出状况?出什么状况?那部长像妇女似的撇了撇嘴,说,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嘛。我一急之下,跟他计较说,谁丑事?你嘴干净点,谁丑事?

他才不跟我计较,抓起电话就打了起来,在电话里报了我名字,完了放下电话,见我无语,又笑道,好了,好了,拿得起,放得下。我不服,说,拿得起放得下,那是你们男子汉,我又不是男子汉,我凭什么要拿得起放得下,我偏拿不起放不下。这话正是这个人要听的,正中了他的奸计,他立刻就接了过去,说,我就知道你拿不起放不下,所以给你个机会,让你离开一段时间。怎么说来着,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距离是治疗一切的良药,是不是?贾春梅同志。

他没有叫错我的名字,我是叫贾春梅,未婚。我老大不小的了,未婚不是我想要的。本来我已经在筹备婚礼了,如果筹备成功,我现在应该是一个幸福的新娘。可惜的是,我没有成功。

我把我没结成婚的事情写了一篇文章,本来是想放到博客上去引起民愤的,但后来我却优柔寡断,思来想去,最后没有放。没有放的那就不是博文,而是日记。就像雷锋日记,一直要等到雷锋同志牺牲以后,才公开出来。那时候我虽然悲情绵绵,但暂时还没有牺牲的打算。不是我害怕牺牲,主要是大仇未报,壮志未酬,还没到牺牲的时候呢。所以,这篇文章就留在我的电脑文档里,想看的时候随时可以看。其实我写下以后,就从来没有再看过。

我没有把我的事情放到博客上去,坦白地说,主要原因是不想让我的同事知道我的遭遇。我的文中的人名都是用汉语拼音字母代替的,比如我叫贾春梅,在文章里我就是 jcm,其他以此类推,看起来像是给大家都取了个英文名字。但是这种做法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要想弄清情况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尤其是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的阿美这一类女同事和阿切那样的男同事。我得防着他们一点。

我碰到的事情和我写的文章一样的没有创意,我的新郎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把这种烂事写成文章,要文字没文字,要结构没结构,要跌宕起伏没跌宕起伏,只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那就是事实真相。jcm,jqy,jyb,这都是我根据真人演化出来的名字,谁是生活中的谁,大家一眼就能猜出来,我只是搞乱了汉字和汉语拼音以及英文字母的关系。为什么不能打乱,事实上他们已经先打乱了一切。

这就是不管部长所说的我的“状况”。

这种状况并不是人人能够碰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碰上这种状况,或者说碰上类似状况的人也并不少。单说我们办公室的小敏,一个人见人爱的知性美女,犯了重婚罪还一直蒙在鼓里,生了孩子还宝宝地叫唤呢,最后才知道那是个无人认领的黑孩子。

这说明什么?说明男人真不是东西?

也有女人不是东西的。

比如像我们隔壁办公室的好男蒋少君,就碰到一个女人——

罢了罢了,不再一一列举了,这样列举,疑似我是在用别人的痛疗自己的伤呢。其实别人的痛哪里疗得了本小姐的伤啊,亲,你懂的。

不管部长把我送到老板面前,跟老板汇报说,这是小贾,贾春梅,主动报名参加民调队。老板才不上他的当,他看了看我的脸,笑笑说,嘿嘿,主动报名?不像。

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知道老板说得对,我才不像主动报名的样子,我那是昨天刚买了股票的样子。老板拍了板,说,小贾,遭灾了吧,出去避避邪也好嘛。

老板到底是老板,他总是善于总结和升华,能够将一些事情的表面现象归结于命运,归结于无可抗争的力量。

从老板那里出来的时候,我问不管部长,你是怎么知道我出状况的?那部长惊讶地看了看我,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保密了吗?你又没有保密,人人都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知道?我比他更惊讶,我什么时候让人人都知道的。部长说,你不是还写了博文贴给大家看的吗?不等我有更强烈的反应,他很快又说,噢,我貌似想通了,一定是有人帮你贴了出去。

事情正是这样的。

有人从我的文档里看到了我的日记,在我还没有牺牲的时候,就替我公开了日记。

我冲回办公室破口大骂,变态,垃圾,烂人,没等我骂爽了,阿美已经沉不住气了,哎哎哎,贾春梅,你好心当作驴肝肺还说驴肝没有味。阿切接着说,姐。哥加你为好友,只是为了让姐夫知道,姐是春梅,不是村花。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哦,柳苏说,姐,姐夫伤害了你,你多久才会原谅他?大帆说,原谅他是上帝的事情,姐的任务是送他去见上帝。钱理说,你们一个逗一个捧,说相声呢。然后又几个人同声说,贾春梅啊,你改名贾白梅得了。

办公室成了欢乐的海洋,那一瞬间我彻底明白了,本来我还想找出那个“有人”,其实哪里来的“有人”。我被所有的人出卖了,我一个人的痛苦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乐子。

有个年纪稍长的老孙,说了一句,哎哟,这是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啊。我们都不知道尼罗河上和东方快车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瞪着老孙等他介绍案情呢,不料老孙却长叹一声说,我老孙,混到现在,还跟你们一起混在大通间里上班,我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腹黑啊,上班的那些故事果然一演再演,经久不衰。

阿美意犹未尽,有脸来继续打探我的隐私说,贾春梅,你就是jcm罢,这个jyb,我们也知道,是你男朋友季一斌,可是还有个jqy,她是谁呢?我喷她说,少来,你早就把我扒干净了,我闺蜜江秋燕,你会不知道?阿美做惊讶状说,啊,还有江秋燕这个人?我说,我身边的人,有你不认得的吗?阿美笑道,有啊,外星人,我就不认得。我说,外星人在我身边吗?阿切他们紧密配合阿美,齐齐地说,我们都是外星人。

你们瞧瞧,我身边就是这些货,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反正我就这么看,别说贴了我的日记不奇怪,就算把我踩成一只蚂蚁也不稀罕。算了算了,搞不过他们,我还是灰溜溜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