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屌丝的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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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天来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我妈的电话,让我绕到花鸟市场,带点花肥回来。我妈不说我也知道,家里那盆牡丹眼看着就不行了。

我家的这盆牡丹,说来话长,那是当年我刚认识狗男季一斌的时候,季一斌的外婆送给我的。我其实不喜欢花,我妈也不喜欢花,因此我们家里从来不养花。我不知道那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头一回见我的面,就一定要把这盆牡丹花送给我。难道老太太觉得我长得像朵牡丹?才怪呢。那种大脸盘,圆下巴的 MM,那才是牡丹花,或者是向日葵。季一斌可没说我像牡丹,他说我是出水芙蓉,这是我爱听的比喻,当然这更是事实,我可是长了一张标标准准的瓜子脸,小嘴唇削薄,小下巴削尖,那些去韩国削了骨的女明星远不如我这小样可爱呢。

老太太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他家的院子,我就看到了那盆牡丹,正是开花的季节,那牡丹花大红大红的,把人的眼睛都照红了。我看到季一斌眼睛红了,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花的缘故,还以为他是为我们的爱情而感动呢。

我刚刚爱上那狗日的,简直爱得没有原则,别说带一盆花回去,就算让我带一颗定时炸弹回去,我也会照带不误的。

我只是觉得疑惑,我问季一斌怎么回事。季一斌笑着说,说来话长,留在以后慢慢说吧,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想也是,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我呸。

那一天我接受了季一斌外婆的牡丹花,带回家去,我妈看到了,颇觉奇怪,问我怎么回事,我照直说了,老妈竟然有些魔怔,怔了半天,后来问我,那老外婆多大岁数了,身体怎么样?我告诉她,老外婆九十三了,身体很棒,头脑也灵清,看上去像六十三。我妈听了,摇头无言。我不知道我妈犯了哪根筋。

第二天,季外婆就去世了。

我妈说,我昨天看到这盆花时就感觉不对。我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我妈,难道你是大仙?是通灵人?我妈呸我说,那是老人家托孤呢,她已经知道自己要走了,才托付给你的。我说,为什么要托给我?我妈说,你真以为我是大仙,我怎么会知道?反正老太太肯定觉得你就是她要托的那个人。

我后脑勺发凉,心里对那牡丹也起了些畏惧,可是,如果真要我天天日日地用心伺候这盆牡丹花,我可做不到,我忙着呢,我要种菜偷菜,我要魔兽世界,我还要淘宝购物,我还要什么什么什么,我哪有时间养牡丹花。奇怪的是,我妈忽然就变成了我的接班人,从我手里接过了这个任务。我不知道我妈出于什么想法,是怕那逝去的老外婆不高兴呢,还是老妈转了性情,喜欢上花花草草了,我只知道老妈像伺候我一样伺候起那盆莫名其妙的牡丹花来,好像那老外婆一直就在某处看着我们似的。

我妈从此开始了她的花鸟市场之行,她在那里买了许多养花的工具,还有花的营养品,花的药品等等,还买了养花知识之类的书。我说,老妈,你不必买这些书的,要查什么,网上都有。我妈说,网上那些东西归你,我不行。

我早就教会了我妈上网,我妈可以在网上看到任何东西,可她偏偏不行,过目就忘,看了等于没看。

我妈还说,网上的东西,她永远也抓不住,像空中的飘浮物,像过眼的烟云之类等等。我妈真是麻烦,她几乎就是棵白菜,但我不敢说出来,毕竟我对我妈还是有点敬畏的。幸好我的良好习惯跟我妈正相反,我想要看什么东西,必须得到网上看去,那纸质书对于我,就像催眠药,抓在手里就要睡觉,不像到了网上,精神倍儿振奋。

我妈将季老外婆留下的牡丹伺候得像女王似的。我有空的时候随便到网上看了看,人家还真是女王不假呢,吹捧牡丹的内容概不嫌肉麻,名贵花卉,花大色艳,雍容华贵,富丽端庄,芳香浓郁,品种繁多,国色天香,花中之王,富贵吉祥,繁荣兴旺,哎哟我的妈,谢谢牡丹花,它的兴旺,见证了我和季一斌爱情的发达哎。

我呸。

季一斌甩我那天,我奔回家去,拉开阳台门,我妈以为我要跳楼呢,不料我一眼看见牡丹,爆了一句粗口,端起来就往外跑,我妈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呢,在背后大喊,怎么啦,怎么啦?

我从楼上奔下来,刚要出楼道,劈头盖脸就扑下来一阵暴风骤雨,把我扑了回去,我妈从楼上追下来给我送伞,结果伞被风刮跑了。

你就不知道我妈的眼睛有多厉害,反正我觉得那不能叫眼睛,叫X光也嫌不够,基本上就是“拜他CT”,我妈早已经看出问题的实质来了,她跟我说,你和季一斌的事情,是人和人的事情,碍不着花呀,人是人,花是花嘛。她从我手里接过牡丹,捧上楼去。

我跟在后面愤愤地想,人都不是人了,花还是花吗?

第二天风雨停了,阳光也出来了,我端了牡丹又往外去。我妈说,你打算把它弄到哪里去?我气不打一处来,说,切,丢垃圾箱里去罢。我妈没有应声,我有些奇怪,一边回头看她,一边跨出门去,后脚跟被门槛拉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来,手里倒还稳稳妥妥地端着那盆花呢。我妈说,你看你看,你就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又顺手把花接了过去,重新搁到阳台上去了。

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可是当我第三次端着牡丹要出门的时候,正有个人捧着一盆花进来了。我认得他,他是我妈的男朋友,他们在花鸟市场认识的,他给我妈送来一盆芍药,不过我当时不认得它是芍药。我说,哎哟,李叔,我家已经有一盆牡丹了,你怎么又送一盆来?李叔说,梅子,这不是牡丹,这是芍药。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牡丹,奇怪说,你怎么把牡丹往外拿呢,我正送了芍药来给它做伴的呢。我妈就再一次从我手里接过牡丹,说,算了吧,让它们做个伴吧。我心想,哼,到底是它们要做伴,还是你们要做伴呢?

李叔送来的芍药长得和牡丹很像,李叔告诉我们,等到它们开出花来,你们会觉得更像。我抢白说,既然它们那么像,为什么还要叫两个不同的名字,干脆都叫牡丹,或者都叫芍药好了。李叔说,像只是像而已,不等于就是,虽然它们并称花中二绝,而且外貌相似,但人家还是有比喻的,说,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一个是王,一个是相,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不知道李叔算不算是在拍我妈的马屁。

自从来了芍药,紧靠在牡丹旁边,牡丹不仅没有如了李叔的愿,反而蔫得更厉害了,那芍药也不显精神。我说,妈呀,李叔的芍药克牡丹吗?我妈说,谁能克得了牡丹啊,牡丹是花中之王哎,牡丹克人家还差不多。我妈认真研究了一番之后,以为可能是互相影响的原因,它们可能是抢空气,抢阳光,还抢我妈的温度呢,便将它们搬开来,离得远一点,可是一搬开来,它们立刻朝着对方的方向生长起来,叶子秆子都歪了过去,似乎又想靠拢一点,再将它们搬近一点呢,又蔫了。奇了怪啊。我妈却说,不奇怪啊,这不就是一对夫妻吗,太近了不行,整天吵吵闹闹的,离远了呢,又互相惦记,这花和花相处,也有一定的距离。

我问我妈,你说“一定”的距离,这“一定”到底是多少呢?我妈肯定不知道,她要是早知道,也许当年就不会和我爸离婚了,她要是现在知道,也许就会爽快地和李叔去登记了。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季一斌会离开我吗?我不知道。

季一斌走了,花还在,本来我和我妈接下来就是等待了,等待着暮春和初夏的时候,牡丹和芍药次第而开。可惜的是,春天还刚刚来到呢,我却要走了。

我去了花鸟市场,里面臭烘烘的,却琳琅满目、生机勃勃,鸟鸣狗叫,各种宠物,花木也繁多,我找到那个老摊位,跟摊主说,怎么你的肥不管用?摊主说,你是什么花呀?我说是牡丹,摊主嘀咕说,阴茶花,阳牡丹,现在的人,不会养花乱养花,不会养鸟乱养鸟。我说,谁不会养啊,牡丹我都养了几年了,今年忽然就不行了,难道它老了?摊主说,我的牡丹比你的牡丹年纪老多了,它怎么长那么好?

我这才知道,他摊位前面一直搁着那一盆花,原来也是牡丹,只是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它,因为我来的时候,它不曾开花,它开花的时候,我却不来。现在听摊主说了,我才看了它一眼,也不过如此。我不知道他一个卖种子和花肥的,为什么放一盆牡丹在自己摊位跟前,难道是为了炫耀他的种子好,花肥壮吗?我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摊主却不乐意了,说,怎么,你还不相信,牡丹寿命很长的,从前我在一户人家,看到一株牡丹,四百多年,明朝那时候留下来的,还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哩,到现在还年年开花。我笑道,你就吹吧。摊主不高兴说,我吹啥,我跟你吹啥?我听不出他是哪里的口音,但是我听得出他瞧不上我,他认为我是个菜鸟。

唉,菜鸟就菜鸟吧,物是人非,我已经天旋地转,不知道世间鸟为何物,直教鸟混沌迷糊。

亲,你们替我想想,我晴天霹雳毫无征兆地被相恋数年的男友甩了,甩就甩了吧,还跟我的闺蜜好了。跟我闺蜜好就跟闺蜜好了吧,还立等可取地就结婚。结婚就结婚了吧,还给我发了一张请柬请我喝喜酒。喝喜酒就喝喜酒吧,还——我呸,我怎么有脸去喝他们的喜酒?

亲,你们再替我想想,我又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单位的同事算计成了民调队员,也就是说,我要到贫困落后的农村去呆上一年。这一年去了也等于白去,若是去扶贫,回来还有提拔的可能;若是去挂职,下去就是某长,最差也得是个副村主任;若是去交流,也许交到一杈高枝让我顺势攀上去。可独独就是这个民调队员,去了啥也不是,回来仍然啥也不是。

网上说:我的那些叫做“秋高”的大哥们哎,可是把我给“气爽”了。网上又说:杯具碎了剩下的是玻璃,心碎了剩下的是眼泪。玻璃刺痛了心,杯具盛满了眼泪。网啊网啊,你真比我的亲爹还亲,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是我的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

自从那季一斌变成狗日的以后,我日日泥马,夜夜抓狂,我妈却让我去买花肥,让我忽然间就柔情似水地说起了花来,还牡丹,还芍药,奇了怪,你们会不会以为我是犯了花痴病,把我自己想象或打扮成一朵花。

我才不是一朵花,更不是一朵可爱的花。若一定要说我是花,也是那专吃其他植物的一枝黄花,是恶之花。我这个人从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就当场报了。只可惜对于季一斌和江秋燕,我无法当场报仇。我的心里充满了恨,充满了恶意。听说有个姓基的大叔,为了复仇,花了十多年时间做准备,我可等不及,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我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十多年,我都残败成一朵老菊花了。

我能够想得到的唯一的复仇的办法,就是让所有认识他们的和所有不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事情,先把他们的脸丢尽了再说。这件事情已经有单位的同事帮我做了。但其结果是,居然有人赞扬他们的作为,说他们为了真爱,敢破世俗。

我呸!

估计就是狗男女他们自己写的。

我从花鸟市场回来,把花肥交给我妈,我妈打开纸包看了看,怀疑说,不会是假的吧?现在什么都玩假。她又闻了闻,说,一股子泥土气,不会就是泥巴粒子吧?

我悲催地说,老妈啊,现在只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我当上民调队员了,三天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