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徐瑞星都提心吊胆。侯校长天天往高三办公室跑,每次来都向大家交代:还有百多天就高考,各位说话做事,要检点些,对学生信息要随时保管好,决不能因为我们自己的不慎,让外校知道尖子生家的电话和住址。那些掐尖儿的家伙——高考前夕把外校尖子生挖走,叫“掐尖儿”——不可能跑到学校来抢人,都是去做家长的工作,然后让他们阴悄悄地转学。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尖子生的家庭信息比你们家的存折还重要!存折丢了,还有密码;密码丢了,钱被盗取了,还有警察帮忙追讨;尖子生丢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教务处桂主任来得更勤,话也说得更直接:现在,有人专门在其他学校养线人,请几顿饭局,给一点钱财,让他们把本校尖子生的秘密泄露出去。我提醒大家,如果有人找到你们的名下,你们要抵制诱惑,千万不能干那事,那是吃里扒外的事,干不得!现在所谓的线人,其实就是过去通常说的奸细吧,大家想想,如果有人叫你奸细,那会是个什么感觉?虽然我很相信大家,但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人不听招呼,学校将严惩不贷!
每次侯校长和桂主任这样说话,徐瑞星都觉得说的是自己,禁不住耳根发烧。手机响了,分明不是吴二娃的,也不是黄川的,可他就是不敢摸出来接。为了掩饰,他还故意走到侯校长面前,汇报一下他班上的近况。其实都是些老话,但侯校长总是侧着头,很认真地听。他讲完了,侯校长还要鼓励几句。侯校长和桂主任对他是很信任的,最近三年都让他教高三,今年还当了火箭班的班主任。新州二中高三共有十六个班,文理科各组建一个最好的班,叫火箭班。火箭班之下,又各有两个重点班。徐瑞星是语文教师,带的九班却属理科火箭班。高三教师虽然格外辛苦,但他们在社会与学校都有地位,收入也高——毕业班学生周末都补课,补课就会有补课费;还有堆积如山的参考书、模拟试卷、诊断试卷,教务处购买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要得很大一笔回扣。桂主任从不私吞这些回扣,他将回扣分成不同的等次,一分不剩地发给高三教师。
直到半个月后,徐瑞星的心才算安定下来。他查找手机的未接电话,没有一个是吴二娃和黄川的,这证明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就好!徐瑞星不是那种冒风险的人。徐瑞星是过日子的人。能过上现在的这份日子,他觉得委实不容易。工作上并没有多少波折,大学毕业后,他分回老家县城教书,几年后市二中招教师,他来应聘,很容易就被录取了,试用期满就调了过来。关键是生活上徐瑞星有难言之苦,他结了两次婚,第一个老婆十四年前就死了,得的是子宫癌,死的时候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徐瑞星现在的老婆叫邹静,是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的,没工作。生儿子前,她偶尔还去外面打点零工,儿子一生,就干脆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徐瑞星让老婆把主要精力用来照顾儿子,他的收入养得活一家人,无所谓。四十多岁的人,还说不上老,但徐瑞星真有老年得子的感觉。邹静比徐瑞星小了十多岁,年龄上的悬殊,让她觉得对徐瑞星直呼其名也很不好意思,哪怕两口子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她也把徐瑞星叫徐老师。徐瑞星很习惯这种称呼。他爱第一个老婆是当成妻子来爱的,爱第二个老婆是当成妻子和女儿来爱的。他觉得这种关系非常好,有股蔗糖一样的甜味儿。
对自己从教的学校,徐瑞星真有一份感情,他对吴二娃说的,并不是面子上的话。十多年来,人家又没亏待你,不产生一点感情才怪。他怎么能帮助对手挖自己学校的墙脚?尖子生都是学校的活广告,每年高考过后,只要有人上了北大清华,就扎一辆敞篷彩车上街,还由学校出钱,以学生的名义去电台和电视台点歌;同样由学校出钱,以学生的名义去显眼气派的酒楼大办宴席,说的是谢师,其实就是打广告。这么闹腾一番,等到秋季开学的时候,生源滚滚而来,财源也就滚滚而来——不仅学生多了,书学费也水涨船高。如果没有这样的尖子生,那情景就惨淡了。好学校是拿大箩大筐装钱,择校费、学杂费样样都高,财务科的人跑银行存款,腿都跑断了;差学校却要把教职员工全都发动起来,去人家好学校附近,躲躲闪闪的,见到学生就拉,就跟路边饮食店拉客一样。可那管什么用呢?尽管你收的书学费比人家低若干倍,可还是拉不来学生。
当徐瑞星觉得事情真的过去了,才觉得该跟吴二娃联系一下,那天他骂吴二娃的话,有些重。别看吴二娃一副油腔滑调的架势,他内心是敏感的,这一点徐瑞星清楚。
他还没联系,吴二娃却主动来了。
这天他放了下午学回家,刚在沙发上坐下,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一听就知道是吴二娃,他敲门不是敲,是拍。
邹静跑过去开门,可门像不是被邹静打开的,而是被吴二娃的声音撞开的。哦,小嫂子!他又粗莽又热烈地说,我西藏一个朋友送了点雪山菌来,不敢吃独食,分点让你们尝尝。说罢将一个塑料袋往邹静手里递。邹静接了,说你进来呀,进来呀。吴二娃说不了,我忙呢。
徐瑞星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小子装什么假!别以为自己是记者,就可以装出比总理还忙的样子来吓人。
吴二娃这才做出刚发现他在家的样子,啊,瑞星回来啦?那我就坐几分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