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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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徐瑞星家安了木地板,在门口的木柜上放了鞋套,地上也备了拖鞋,但吴二娃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就跨了进来。他去任何人家里都是这样。他就这么个人。

吴二娃是邹静喜欢的客人,他不仅是徐瑞星在大学的同班同学,老家也在同一个县。当然主要是他大方,收了别人的好东西总爱送些来,而且他说话风趣。听徐瑞星说,念大学的时候,他除了读书,别的啥都不会,连话也不会说,一年四季都穿着老蓝布衣服,一双网球鞋总是羞涩地露出大脚趾。一段时间,他特别讨厌自己的名字,觉得太土,在自己书本乃至背心上,到处都写上“吴尔佤”,过一阵又改成“吴而瓦”,可不管他怎样改,大家还是按他的本名称呼他。现在的吴二娃完全变了一个人,西装革履的,还搞了个背梳头;他肚子大,个子矮,但他看再高的人,目光也要越过那人的额头;每次他跟徐瑞星说话,徐瑞星都觉得自己背后还站着个人;他言语粗鲁而直率,记忆力又好得惊人,流行的段子一背一大串,把人笑得前仰后合。毕业都二十多年了,他由当年自卑的小男人变成了新州晚报的大记者……

邹静说,吴哥就在这里吃饭吧。

吴二娃稍作犹豫,说好,那我就吃了再走。

邹静说干脆叫霞姐把娃娃带过来一起吃吧。

吴二娃说不用不用,娃娃放学后被他外婆接走了,陆霞也过去了。

邹静进了厨房。

其实吴二娃并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他只是想把邹静支开,好跟徐瑞星说话。

徐瑞星递上一支烟说,我那天说你油滑,骂你猪狗,没得罪你吧?

吴二娃喊了一声,要是那就把我得罪了,我坟上的草都埋人了!我刚毕业的时候,跟你一样教书,只不过你是在县中学,我是在乡中学。当时我是那所乡中学文凭最高的,可他妈的口才太差,茶壶里煮汤圆倒不出来,往讲台上一站,老半天嗝不出一句话。人家开始还对我刮目相看,后来就把我看白了,说我是冒牌货。两年半过后,乡中学就把我踢了,踢到哪儿?踢到那个乡最高一座山上的村小里!在那山上撑持了几十年的一个老教师实在教不动,要回家了。他姓包,是学校唯一的教师。我是春节过后上山的,从早上开始爬,天黑差不多才到。整个一座破庙子!包老师等着我呢,听到脚步声,他迎出来了,哪像个教师呀,脸那个瘪,背那个驼,头上稀疏的白发在寒风中颤动。他把我领进篾笆墙围成的寝室,指着床上的枯草说,吴老师,这枯草我就不带回家了,留给你,山上冷哪。随后他用干枯的手摸了摸我带来的被子,说这被子薄哟,你睡觉的时候,把四边拶紧,免得透风。然后他又从一口破木箱里摸出半把挂面,说吴老师,我没啥欢迎你的,就留了这半把挂面吧……

这故事徐瑞星听他讲了好多回了,每次他都讲得那么投入。

他说瑞星你知道我当时想干啥吗?我想跪下去,把面前的老人叫声爷爷。从小到大,没有哪个外人像他那样瞧得起我和关心过我……

吴二娃起身去餐桌上扯了张纸巾,擦抹被泪水打花的眼镜。

徐瑞星说算了二娃,别去想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吴二娃重新把眼镜戴上,接着说,那所学校加我这个教师在内,全校只有十五个人!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学校离村子远,后面又是乱坟岗,晚上一个人睡在那里,听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害怕呀!秋风一吹就下雪,稍不留心校舍和寝室就被雪压塌了。教了一年多,我神经上就出了毛病,刚上五分钟课,我就把讲桌上的铃铛举起来摇,下课了,下课了!学生还没跑出教室,我又开始摇铃铛,上课了,上课了!我并没疯,我只是这样来发泄。又过了半年多,我想这不行啊,这会误了孩子们,我不想待,走了行不行?我走了,说不定还会来个像包老师那样负责的人。于是我就走了,没给任何人打一声招呼……你说我油滑惯了,这话不对,现在想起在那山上的作为和后来的逃跑,我心里还愧疚。我对不起那里的家长和孩子。

徐瑞星说我不是在给你道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