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林继续嚷:“这个日子怎么就不能过了?不过是苦点累点,可冻着你饿着你了吗?你不愿意跑出租,就把车给我,你留在家里带孩子,享清福!”
孟芙蓉说:“不是日子不能过了,我是不想再这么过了。你想想看,十年后,孩子怎么办?他要上大学,他要娶妻生子,也跟我们一样苦挣苦拽地将就?”
“能活一块儿活,大不了一块儿死,有什么了不得!反正我不离!”罗玉林跺脚喊。
“你别喊了吧,没用。我既已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变了。”
罗玉林努力让自己冷静些,问:“那你给我说实话,在外面,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下家了?”
“是,有,我不瞒你。不过请你放心,在离婚证没拿到手之前,我不会让我的丈夫戴绿帽子。”
“他是谁?告诉我!”罗玉林又豹子一般躁怒起来。
孟芙蓉摇摇头,起身进了南屋,将屋门闩严了。罗玉林追过去,又是擂门又是喊,你休想!我就不离,死也不离!孟芙蓉没有回应,屋子里却传出有什么东西击打在人身上的嘭嘭声。罗玉林再一次傻了,刚才也没好好看看,莫不是南屋里还藏着什么人?那是谁打谁呢?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暴响,像是啤酒瓶子炸裂,还有哗啦啦的玻璃碴子溅落声。罗玉林来不及多想,奋力一脚踹去,房门顿开。只见孟芙蓉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披散的发际间有鲜血流出来,缓缓的,像虫子在爬,流到脸上,又滴到地上。地上是破碎的啤酒瓶子,还有家里的那根大擀面杖。罗玉林扑过去,揽住孟芙蓉的身子,痛心疾首地说,“不好好过日子,你可作啥呀?”
孟芙蓉推开罗玉林,从怀里摸出手机,打出去,先报了地址,然后说,有人受伤,请马上来人。
原来她有手机!她是什么时候买的手机?
窗外很快响起120救护车的声响,又有白色衣褂人员挟着担架冲进屋来。孟芙蓉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对医护人员说,不用担架,扶扶我就行。医护人员的眼神扫向罗玉林,里面满是厌恶与憎恨,轻声问,要不要打110?孟芙蓉摇头说,两口子打架,算了吧。大不了是个离。又对拥在门外的邻居们凄苦一笑说,真是对不住,惊着大家啦。罗玉林挤到跟前去,想背妻子下楼,孟芙蓉说,你把家里好好收拾收拾,可别扎了你和孩子。我就不回来了,午后两点,我在民政局门前等你。户口本在我手里,别忘了带上你的身份证。
人们散去,屋子里重归安静。罗玉林只觉站不住,蹲下去,泪水不可遏止地涌出来,在地上汪出一大摊。一个家,说散就散,原来这么简单。老婆不惜自伤自残,擀面杖和啤酒瓶肯定都是事先备在南屋的,她是想以此做出家庭暴力的假象给别人看,还是在宣告这婚非离不可的决心呢……
罗玉林和孟芙蓉来自同一座县城的同一所高中,因为在不同班级,在学校时并无交往,仅限于能叫出彼此的名字。学校里很多人都叫得出孟芙蓉的名字,那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因为她是学校里的领操员;也有很多人都叫得出罗玉林的名字,那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尤其是远距离投篮,对方最怕让他出手,出手就是三分!那个年月,大学没扩招,大学生还是货真价实的天之骄子,只可惜,高考榜陆续公布的时候,两人都因只差那么三五分而名落孙山。两人正在沮丧地犹豫着要不要复读来年再搏的时候,学校通知回校开会。那天,来开会的近百名学生挤在只能装四五十人的教室里,都站着,主持开会的教导主任也站着。左右看看,一个个的命运大同小异,或只差上那么几分,或志愿报高了缺少梯次后备,落魄的凤凰等同鸡,一个个都垂头丧气。教导主任说,来开会的都是我们经过严格筛选的高水准的落榜生,有打算来年再考的,我们支持,提前祝贺金榜高中,现在就可以退出了。不准备复读再考的,学校则给大家提供另一个机会。北口市职业高中和北口纺织厂决定开设两个纺织专业班,一个班只招男生,学习机械保全;另一个班只招女生,学习纺织挡车。这是定向培养,学期两年,成绩合格者,将全部成为北口纺织厂的工人,转为城市户口,端铁饭碗,按月领取工资。请同学们注意,北口纺织厂可是国营企业呀,站在我身边的这位领导就是北纺的人事科长……
正值暑期,一个教室里拥进近百号人,本来就热得让人难受,听了教导主任的这一番话,立时就沸腾了。少数人出去了,估计那是要复读重考,不舍大学梦的。罗玉林左右扫了一眼,发现留下来的多是乡下来的同学。乡下人更务实,年三十的饺子固然好吃,但那要拼要争,况且未必抢得到手,雪白的大馒头眼下已放在面前唾手可得,白面馒头总比那苞米面大饼子好吃吧。再说,乡下孩子的最大理想就是当个城里人,念完大学不也就是个城里人吗?有人问,又念两年书,那毕业后给的可是大学文凭?教导主任说,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读的学校是职业高中,高中,明白吗?想拿大学文凭的还是来年再考吧。同学们笑起来,那笑声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