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开心,报过名的同学又在校园里逗留了一阵,散去时太阳已经压了西山。罗玉林是骑自行车经过县城街道时,见孟芙蓉站在路边人群里,在等去乡下的大客车。大客车一天两往返,这个时间应该是等最后一班了。这班车以前自己也坐过,看来,孟芙蓉的家跟自己家是同一方向。这般想着,罗玉林便下了车,第一次大大方方地跟孟芙蓉说话,说,孟芙蓉,以前我们是校友,以后就是工友了。等车的人这么多,上了车也难有座位,我看不如咱们一起走,你坐我的二等可好?孟芙蓉的脸腾地变成了火烧云,慌慌地向四周溜了一眼,走到罗玉林身边,小声说,先一起走走吧,出了城再说。
就是那脸红和柔柔的轻声,让罗玉林心跳起来,竟跳得比刚撤下篮球场还欢腾。她为什么羞涩呢?又为什么要出了城才坐二等呢?一下子,两人竟都没了话,罗玉林推车走在街道边,孟芙蓉则有意慢上几步,在人行道上独自行走。读高中这几年,不时听说哪位男生和哪个女生好上了,但罗玉林却从没想过交女朋友,那时他的心思全在高考上。只有高考才是人生的希望,也只有考上了大学,自己才有资格挑选女朋友。若最终还是回到乡下撸锄杠,那只能在乡下娶老婆了。
出了城,路上人少了,罗玉林回头看了一眼,孟芙蓉快步赶上来,很轻巧地坐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先还是小心地揪着罗玉林的后衣襟,后来便轻轻揽住了他的腰。两人的话也多起来。罗玉林说,纺织厂的领导真聪明,放着职业高中现成的学生不培养,却来捞我们这些大学漏子。孟芙蓉说,职高的学生是高中漏子,大学漏子的含金量肯定高于高中漏子,放着现成的便宜谁不捡呀?你再想想看,北口市里的高中好几所,大学漏子肯定少不了,他们为什么舍近求远来咱们县里招工人呀?这个问题罗玉林可没想过,他问为什么。孟芙蓉说,他们一是知道乡下的孩子能吃苦;二是知道县里学生的智商并不差,只是输在教育资源不均衡上。如果咱们俩也是从小在城里的学校念书,这次未必落榜。咱们乡下的孩子就好比山上的蚕,想破茧成蝶真是难呀!罗玉林同意孟芙蓉的分析,说,到底是孔孟家族的后人,看问题一针见血自有见地。听说孔孟家起名字一辈又一辈,都是有谱系的,中间那个字祖上就给排好序了,比如昭、宪、令什么的,你为什么别出心裁了呢?孟芙蓉说,那叫族谱。我爸说,中间那个字固定了,名字就容易重复了,重名重姓没意思,咱们何苦非钻那个古套套?他喜欢毛主席诗词里的那句,“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梦想的梦和姓孟的孟是同一个音,所以就叫我孟芙蓉了。谁知我这辈子是不是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芙蓉国呀……
那天。罗玉林绕路一直将孟芙蓉送到她家的村庄,自己才回的家。因有了这一节,两人到了职高时,就觉亲近了许多。有不少男生和年轻的男教师发现身边盛开着一朵漂亮的芙蓉花,自然围上来。孟芙蓉找到罗玉林,说,以后没事时,你能不能陪在我身边?那些人太烦人,就像苍蝇似的,轰也轰不开。罗玉林怔了怔,笑了,说,我可是一只大个儿的绿头蝇呀。孟芙蓉的脸腾地又红了,赌气地一扭身走开了,说,你别后悔就行!罗玉林追上去,说,那我以后就是韦驮了,行吧?孟芙蓉问,韦驮是谁?罗玉林说,没逛过大庙呀?站在主殿大佛后面的那位,手执金钢杵,护法神将。
两年后,学员们进了北口纺织厂,孟芙蓉当了挡车工,罗玉林当了保全工,果然都有了城市户口,端起了铁饭碗。两月后的一天,下班时,工人们走出车间大门,见厂人事科长手执电喇叭大声喊,厂里最近进了一台叉车,准备挑选一位驾驶员!厂里决定,只在女工中挑选,二十五岁以下,自愿报名!有参选者,现在就留下来跟我走!
乡下来的女孩子以前只梦想进城当工人,没想进了车间,才知挡车工是那么辛苦。一个班要在机台前跑上十来个小时,眼不得闲,手不得闲,两条腿更累得酸疼。尤其是,棉纺车间里粉尘大,看不见的絮绒绒飘浮在空气里,不用等一个班次干下来,嗓眼里早干干痒痒地想咳,怪不得每月要发半斤木耳当保健,听说那东西能把肚子里的绒绒打下来。听说开叉车可躲离车间,一大群女孩子立刻跟着人事科长走。哎哟哟,几十比一呀,这个大彩球能落到谁的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