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出门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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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厂运输队队长已候在厂里的篮球场上,旁边还停了一台叉车。厂里的叉车不少,卸棉包,送纱锭,装卸专用线送进来的火车皮,东奔西窜,见缝插针,叉起大货件起起落落,看了让人惊羡。运输队长让女孩子们站在场边看台上,自己站在叉车前讲操作原理,哪里管进,哪里管退,哪里管拐弯转圈,哪里管叉位升降。讲完了,运输队长便问,哪位想来试试?女工们多是摇头,也有几位坐上去,还笨手笨脚地开出几步。等到孟芙蓉坐上去,情景就不一样了。起初,叉车也像从没上过套的生犊子,跌跌撞撞,愣头愣脑,但很快,生犊子就变成了温顺的耕牛,只是那两只大铁叉还不敢轻易升降。运输队长问,你以前开过叉车吧?孟芙蓉摇头答,没,以前只是在乡下家里开过小四轮。人们轰地笑起来,小四轮是一种小型拖拉机,当时在农村已很普及。运输队长说,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你回去跟车间主任说一声,明天来运输队报到。又对大家摆摆手说,都散了吧,想来运输队的,以后再等机会。人们却不散,有人喊,开叉车还挑模样呀?运输队长说,这个小孟同志在方向盘上的感觉特别好。你们也别不服气,天下三百六十行,哪行都得看天分。一样的活计,有人一搭眼,就有了个武把操,可也有的人,吭哧瘪肚地操练半年,照样笨笨呵呵。就说你们挡车工接纱线断头,也是这么个理儿吧?运输队长这么一说,人们便不吭声了,纷纷散去。

到了纺织厂不久,罗玉林也成了香饽饽,身后不时有女工追,不光有年轻的,还有那些大姐大姨们。纺织行业是女人的天下,男女比例不止三比七,甚至是二比八。罗玉林身高一米八,模样俊朗,手脚勤快,技术上也如他投球般精准,进步飞快。再加他为人本分朴实,从不见他在女工面前嘻皮笑脸,这些都是那个年月女工心目中好男人的标准。年轻的追他是明送秋波直抛绣球,大姐大姨们则是保媒牵线当月下老人。女人们有了一些年纪,多好这一口,没办法。这回是罗玉林求到孟芙蓉了,说,下班后你也实行人盯人战术吧,我快招架不住了。孟芙蓉脸又红,说,我可别耽误了你的好姻缘。罗玉林说,这话我也正想说,你要真相中了哪只臭苍蝇,那就别管我。

在纺织厂的那几年,是罗玉林和孟芙蓉人生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味的时光。三年后,两人在城里租了一间小房,有了自己的家。一年后,孟芙蓉生下一男孩,七斤八两,全须全尾,一无瑕疵。私下里,男工友逗罗玉林,你小子可是太准了,入栏就是儿子,这个球可不止三分,就叫孩子球球吧。罗玉林哈哈一笑,果然就喊儿子球球。又三年,厂里的新建住宅楼告峻。因罗玉林连年都是厂里先进生产者,还防止一次重大事故荣立了三等功,分房计分榜上高出一截,有幸分得了一套五十多平米的旧楼房。再三年,满社会都实行公房产权改革,罗玉林和孟芙蓉将攒的几千元钱倾囊交出,那套房便成了私人的产权。产权证到手那一天,孟芙蓉说,一直到今天,咱们才真成了城里人呀!罗玉林说,北纺对咱俩不薄,豁出命来好好干吧!

北方纺织厂是个中型企业,职工五六千人。从仓库库门上方留下的石刻“株式会社”字迹上看,可知始建于日伪时期。在中等城市北口,北纺厂声名显赫,每到节假日有群众游行时,总会单独组建一支颇具规模的队伍,尤其是女工方队,清一色的雪白衣褂工作帽,在清脆整齐的口号声中,手中的彩旗起起落落,给城市平添了几分喜兴与欢乐。

谁也没想到,突然有一天,报纸和电视里有了企业体制改革的提法。又突然有一天,厂里召开职工代表大会,宣布北纺厂从此改制,变为民营企业,厂长不再叫厂长,而是叫董事长兼总经理,工人们的政治待遇、福利待遇和工资制度一切不变。工人们惊愕了一些日子,也就释然了,它愿叫什么叫什么,只要药罐子里没换药,只要还是按月给我们开工资,那就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文革”时比这折腾得凶不凶?连党委和政府都不叫了,叫革命委员会。后来怎样?还不耍猴似的,扔了锣鼓和衣冠,也就停止了把戏。当官的还不就是这样,哪个上来不耍出点新花样,还能显出他的水平吗?那就耍吧,只要别换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