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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牛刚在位时听说过鲁老大,既是大安市的人大代表又是著名企业家,听群众说又是个地头蛇、黑社会,牛刚似信非信。听完两个人的述说,牛刚剑眉倒竖,呼吸粗重,满脸涨红,气得咬牙切齿。说:别说他是人大代表,就是人大主任也不行!封建社会还讲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呢,他鲁老大算个啥!

牛刚在领导岗位几十年,没经过这样的事,他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就说:这事好办,你们先回去,我马上和有关领导联系。二合适和红叶疑疑惑惑地盯着牛刚,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愣了片刻,才想起说:谢谢,谢谢,谢谢!二合适腿一软又要给牛刚下跪,被牛刚一把扶起。

牛刚回到家,吴影的脸就下了一层霜,埋怨说:哥,你现在退了,不在位了,你能管了吗?牛刚笑了:小影啊,这事不复杂,明摆着的事,好办。吴影说:哥,二合适这个人见钱眼开,出尔反尔——牛刚没让吴影说完,有点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现在是人家有难来求咱们,说那些干啥!

牛刚开始打电话,先给公安局副局长王由打,打几遍都关机,打了十几遍,好容易通了。对方问,找谁?语气中,有一股官场得意的飘然,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凛然。牛刚暗笑,人一戴上乌纱帽,说话就变调,装!忘了你他妈低三下四求我那时候了。听到牛刚的声音,王由又故意问:你哪位?牛刚想,你已经听出我的声音,还明知故问,就有点不耐烦地说:我牛刚。哎呀,局长妹夫,有事吗?牛刚把二合适的儿子被鲁老大毒打后抓走的事说了一遍。对方听了,啊了一声,半天没吱声。牛刚问:王由啊,你听到了吗?王由好像才醒过神似的:啊,啊,我,我听到了。牛刚又急切地问:那,这件事怎么办哪?可那边却笑了,有点怪异地笑,说话也怪声怪气的:局长妹夫呀,你没弄错吧,人家鲁老大可是有官衔有身份受法律保护的人哪!那不是谁想抓就抓的人。另外,你——你和周家有亲戚呀?牛刚在心里骂了一句:混蛋逻辑!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啥亲戚也没有,是我的一个老邻居。牛刚又把红叶怎么上告怎么受挫说了一遍。王由哼哼哈哈地听着,中间好像和身旁的人还唠了两句。牛刚有点生气,说话就没了客气的意思,习惯了的领导口气就出来了:我不管他是人大还是政协,就是市长省长这么干,也要依法论处!在大安这地界怎么没人管哪?王由说:牛局呀,你净当大领导了,哪知基层的苦哇,案子堆成山,压得我们喘不出气儿,结果呢,别人还不理解,嘿嘿,嘿嘿……王由又笑了。牛局听明白了,那是冷笑,有点嘲讽的意味。身居官场几十年,牛刚深谙“笑道”,平民的笑,简单明了,有喜就真笑,有愁就苦笑;而当官的笑,云谲波诡,内涵丰富,真假参半,表演性强。牛刚说:王由啊,我让二合适的姑娘去找你,孩子才十七岁,你无论如何把这件事办好,秉公执法嘛。王由说:好,好……最后一个好字,牛刚只听了半个音,就嘟嘟地忙音了。

红叶在市公安局大门外转悠了两天,没见到王副局长,连公安局的大门都没进去。红叶就按牛刚告诉她的王由电话号不停地打电话,可王副局长的手机一会关机一会无人接听。到第三天下午,红叶腿发软头发昏,几乎摔倒在公安局大门外,她强挺着一天没吃饭几乎虚脱的身子,摇摇晃晃往家走,刚一转身,迎面走来了本村的同班同学江丽丽。

江丽丽因家庭生活困难上学晚,今年已二十岁,比红叶大三岁,两人在学校就是要好的朋友,又都是学习尖子。丽丽已辍学一年多,红叶多次找丽丽,总也找不到,见到丽丽,红叶一阵惊喜。

原来,2005年下半年,江丽丽的父亲所在煤矿塌方,煤矿老板隐瞒事故,背地里给八千元打算私了。江丽丽去找老板讨公道,老板一看江丽丽花容月貌模样可人,就起了歹心,假意好言相劝,晚上准备一桌酒席,说是赔罪酒,吃完饭再给十万元,再派专车送回去。单纯的丽丽信以为真,在老板又逼又劝下,像灌药似的喝了几口酒,那酒里放了东西……结果,晚上就被老板强暴了。老板姓勾叫勾风,工人们恨他倒过来念,叫疯狗。疯狗个头不高,前面挂一个快要拖地的肚子,满脸横肉,又坠上十几个通红的肉瘤子,叫人看了笑也不是呕也不是。可疯狗腰缠万贯财大气粗,到哪办事都畅通无阻,结交了不少权贵,还有三个小老婆轮流侍候着。江丽丽告了半年,不但没告赢,还让一个小警察好险没占了便宜。江丽丽的仇恨在心里扎了根,时常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爸爸死后,家中就剩一个老母亲了,还重病在身,心想,反正自己已经破了身子了,就豁出去了,一咬牙,就进了歌舞厅。陪客时她把笑挂在脸上,出了包房她就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一会紧皱眉头,一会咬牙切齿,别人都用怪怪的眼光看着她,背地说她精神不正常。

江丽丽看到红叶,一股亲亲的暖流在全身迸溅,脸就舒展开了,涂在脸上的阴晦之气就少了许多。她看到红叶疲惫不堪的样子,着急地问:红叶,你怎么了?可红叶的脸皮紧绷绷的,撇了撇嘴角,撇出了一点笑的意思。丽丽在校时就像大姐姐似的呵护着红叶,红叶清纯、善良、开朗、聪明,连续几年考试,都名列全校榜首。老师和同学都认为红叶就是北大清华的苗子,再有几个月就高考了。丽丽又追问一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红叶想到哥哥,想到几天来的遭遇,一股辛酸涌起,翕动几下嘴唇,没说出话来,却扑扑簌簌流下一串串的泪珠来。丽丽一看,知道红叶有事,就说:红叶,走,咱俩到那边银缘饭店吃口饭,有话慢慢说,好吗?红叶已经饿得不行了,再不吃点东西,连家都回不去了,就说:好吧。

丽丽听完红叶的叙述,一拍桌子:红叶,你要找谁吧?我帮你找。红叶径直地告诉丽丽:我要找鲁老大,找公安局王由副局长。丽丽一听,哎呀一声,张开嘴要说什么又憋回去了。红叶骇异地看着丽丽……

原来,丽丽到歌舞厅,一是为挣钱,二是为找人——她知道,当下,到歌厅的大多有两种人,一是有钱的,二是有权的;她要找一个有权的,治死那个有钱的。

一天,老板娘慌慌张张来到小姐休息室,挑出三个最漂亮的小姐,对她们说:这可是条大鱼,你们一定要把他钓上来,让他尝到甜头,听到没有?三个小姐进了豪华包房,往那儿一站,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跷着二郎腿,拿腔拿调地说:看不清啊。旁边一个随从模样的人站起来狐假虎威地喊:过来,过来,到老板跟前来!三位小姐往前走了几步,那个老板模样的人锥子一样的眼睛在三个人的脸上瞄来瞄去,忽然,眼里射出一道亮光,用手一指一位小姐:你!

那位老板搂着小姐晃了两曲舞,又吼了两首歌,就要上楼开房,小姐说:坐台不出台。那个随从忽地站起来,“啪啪”就给了小姐两个耳光,小姐哭着跑出去了。不一会,老板娘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赔礼道歉,就差没趴地磕头了。老板娘上楼,又给小姐两巴掌,指着鼻子大骂:你们这些傻×,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公安局王局长,请都请不来,你们要侍候不好,我扒你们的皮!连推带搡又把小姐拽到了包房。一边走一边又骂:不卖×上这儿来干啥,装清纯回家装去!

丽丽回忆着这段非人的遭遇,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从饭桌对面伸过胳膊攥住了红叶的手,凄然地说:红叶,我本想靠这个王局长收拾疯狗,为我爹报仇,可过了半年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拜把子兄弟鼠雀一窝!红叶听了,先是瞪大了惊恐的大眼睛,接着,眼光就暗淡下来。她看了一眼窗外,春天的下午,气候适宜,阳光温煦,天空深邃洁净。可红叶的心一阵痉挛,身子激灵下子打了个冷颤。她茫然地站起,满腹凄楚地对丽丽说:我回去了,丽丽姐呀,好自为之吧。说完,已泣不成声。丽丽一把抱住红叶:老妹,老妹呀。丽丽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终未说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向空旷的天际飘去……

回家的路上,红叶紧闭双唇,睁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她要找从小就像爸爸一样爱她的牛局长。

红叶是远近闻名的小美人,高高的个儿,修长的腿,眉弯如月,睫毛如帘,眼睛像秋水般明澈,娇嫩得如含苞待放的花,顶花带刺的果,可现在却像变了个人,目光暗淡,面色灰白,身上那些水灵灵的青春活力荡然无存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喑哑了。见到吴影,红叶的眼泪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一下子就扑到吴影的怀里。牛刚在床上躺着,看见红叶,忙说:红叶,快坐。红叶边哭边对牛刚说:我哥被抓走时偷着塞给我两张纸,一张是用工合同,一张是工资明细表,按合同规定,我哥拿回三万元,鲁老大还欠我哥两万七千八百三十六元。另外,不知什么人从我家门缝中塞进一封没署名的信,上面有两句话,好像说我哥哥已经……牛伯伯你快看看——红叶赶紧把那张纸递给牛刚。牛刚一看,上面写道:周边被害。署名是黑烟滚滚。牛刚一看,脑袋好像嘭下子被炸开了!可他低下头,咽了一口唾液,故作轻松地说:红叶,不能凭一封短信就下结论,再等一等,再看一看。牛刚说得费劲、生涩,没有底气。说完,一滴泪珠在眼眶里颤抖着,赶紧回转身,硬是把那滴泪逼了回去。